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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38章 向死神微笑

  已經戰死的楊家幾名青壯,或許死之前誰也沒想到自己活到最后的懦弱小弟,會成為一個戰場的主角。

  而四行團戰史上,的確用相當長的篇幅記錄了這樣一場總計不過50人的小型戰場,因為其慘烈程度,絕對屬于四行團從誕生以來歷經的數百戰場的前十。

  從第一個日軍的身影躥出的時候,楊必成的手指就已經準備發力扣動扳機。

  只是,他強行忍住了。

  他在賭人性,賭日本人的人性。

  唐團座在精準射手培訓班講課的時候曾經說過,想做一名好狙擊手,不光是要擁有刻苦訓練才能達到的精準射術,也不僅僅是任何時候都要保持足夠冷靜的心,也不在于有多會觀察環境地形和偽裝,最重要的,你要學會知道你的敵人在想什么。

  算心!同等級的高手互搏,笑到最后的一定不是身體更強壯的那個,而是頭腦更敏銳的那個,那是人類做為萬物之靈的依仗。

  做為一名老兵,那名日軍絕不會輕易將自己暴露在危險中。當日軍連續試射兩發榴彈,都在距離他十幾米的位置爆炸后,楊必成就知道,他賭對了。

  這樣稀松的榴彈射擊水平,絕不是那名老牌擲彈筒手的水平。

  獵物,還未出現。

  所以,機關算盡的日軍擲彈筒手死了。

  為了消滅這個對山頂最大的威脅,楊必成冒著風險連開兩槍將他徹底擊斃。但水平稍微差了一些的日軍彈藥手也絕不是擺設,通過試射,那名日軍幾乎已經可以保證2米的精準度,那對于一個攻擊范圍達數平方米的榴彈來說,已經足夠了。

  射擊完畢的楊必成沒有坐以待斃,扣動完扳機,連自己的成果都沒檢驗,就提著槍,跳出掩體,鉆到距離山頂陣地三四米處的一塊灌木叢中。

  很危險的位置,不光日軍的步兵能射擊到,機槍也能射擊,但那是躲避榴彈最有效的位置,與其等著被榴彈炸死,不如賭一把。

  果然,下一秒,楊必成先前所呆的位置就被硝煙籠罩,日軍那名副射手報復性的向這里連射了三發榴彈,將周遭十平方米炸得土石枝葉橫飛。

  那邊的日軍機槍手和步兵遙遙看著這名跳出掩體的中國士兵,那自然也是不會客氣,瘋狂的子彈將這里的灌木叢打得一陣猶如遭遇狂風驟雨。

  “我曹你大爺!”目睹這一切的老算盤眼珠瞬間充血,趴在沙包上端著沖鋒槍對山下的日軍步兵們掃射,以壓制日軍步兵們瘋狂的射擊報復。

  “成子哥,你怎么樣了!”那邊的土豆一邊嘶聲大喊,一邊同樣冒著巨大風險將半自動步槍架到沙包上,對著日軍機槍火力點射擊。

  兩個中國士兵也屬于瘋狂了,根本不管對面的機槍子彈打得周圍青煙直冒,距離他們最近的,甚至不過半米。

  mP28沖鋒槍兇勐的火力在120米的射程內,甚至還強于96式輕機槍,只用五六秒鐘,32發子彈全部打空,成功的將山坡上射擊的日軍給重新打趴下。

  而土豆那桿性能優良的半自動步槍,射程和精準度以及連射速度,同樣給日軍機槍火力點造成了些許威脅,日軍機槍手這會兒就算是想拼命,也顯然還沒完全做好和一個中國步槍兵對射的準備。

  一挺輕機槍只射出一個長點射,就啞火了,不是被干掉了,而顯然是熘了。

  勇氣對決方面,兩名中國士兵完勝兵力更多的日軍。

  這種心理可能也和中國流傳的‘三個和尚沒水吃’的心理構成差不多,人越多,越會想著讓對方犧牲來成就自己。

  而不像陣地上的三名中國士兵,到現在,干掉十幾個日軍的他們已經沒有什么好顧忌的了,本早就回來了,多干掉一個鬼子,都是凈賺!

  “砰”的一聲熟悉的槍響。

  還在勐烈射擊的其中一挺日軍機槍突然熄火。

  已經解除最大威脅的精準射手用日軍生命的終結顯示著他可不僅僅只是在逃命,他那桿槍比灌木叢中的毒蛇威脅還大。

  何況,擁有超過30厘米高機槍架的九六式機槍的日軍射手真的是把自己的胸脯豎得太高了,比紙靶還顯眼,而后,還射得賊歡,他不死誰死?

  “成子沒事,土豆,別沖動,你壓制鬼子機槍,接應成子回陣地。”老算盤一面用最快速度朝長彈匣里壓子彈,一邊大吼著叮囑土豆。

  一次戰斗,四行團步兵班配發的mP28沖鋒槍配彈標準是裝備一個32發長彈匣和四個20發短彈匣,另配子彈120發。

  老算盤這次可是攜帶了三個長彈匣和四個短彈匣以及150發子彈,屬于嚴重超標,但這短短數分鐘的交火,他就已經干光了三個長彈匣和三個短彈匣,僅剩下最后一個20發彈匣,完全不夠支撐一次壓制日軍步兵沖鋒的。

  他必須也只能以最快速度將子彈壓進長彈匣,否則,失去沖鋒槍火力壓制,光靠土豆的半自動步槍和楊必成的一桿單發步槍,是無法徹底壓制住日軍沖鋒的,日軍隨時都可能接近可以投擲手榴彈的距離。

  那時候,就是他們三人的末日!

  最少半分鐘內,他是沒辦法再開火了,這半分鐘,不光是還在陣地下亂石草叢中楊必成危險,也整個陣地上最危險的時候。

  土豆沒接話,但持續不斷的槍聲已經替他做出了回答。

  半自動步槍在此時顯出了其射速的威力,十秒鐘射出十發子彈讓日軍根本不敢玩什么‘板載沖鋒’,死道友不死貧道的心理構成讓他們喪失了最寶貴的一次進攻機會。

  如果他們愿意付出五人以上被射殺的代價,此時山頂陣地上不用點火,必然已是硝煙彌漫,十幾人投出的手雷足以將小小的山頭陣地炸得一片狼藉。

  不過,就算是這樣,隨著山頂陣地火力的突然薄弱,日軍一邊還擊,一邊拼命向上攀爬,距離陣地最近的日軍,已經不過30多米。

  楊必成的槍又一次響起,又一名日軍機槍手栽倒在地,但隨之而來的是瓢潑一般的子彈打向他的藏身處。

  無論是接過被擊斃射手手里機槍的副射手,還是最后的兩個擲彈筒手,都拼命的朝楊必成所在的位置射擊,轟擊。

  日軍可不只是為了報復,也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小命,他們心里其實也很清楚,陣地上對他們威脅最大的不是那個沖鋒槍兵,而是這個槍法精準的神槍手。

  就這幾分鐘,那名神槍手開了不超過6槍,但包括高貴的陸軍中左在內,四死一傷,命中率高達百分百,他們不定什么時候就像自己的同伴一樣丟了命。

  殺了他,不僅小命得保,甚至還能更快的攻上陣地,大家伙兒好逃之夭夭。

  就是在這樣一種心理驅動下,日軍百分之八十的火力竟然都是朝著楊必成所在的區域掃去,枝葉、泥土、碎石紛揚!躲于其中的中國士兵何其艱難,不知用什么樣的戰術規避才能躲過這一波彈雨。

  可楊必成沒有動。

  不是他不想動,而是,動不了了。

  他的身下,已是血流滿地。

  雖然他是在榴彈炸來之前跳離了掩體,但唯有楊必成自己知道,日軍的那個副射手雖然差一些,但終究不是蠢蛋,他的第三發榴彈終于沒做無用功。

  一片榴彈彈片就嵌在他的背上。

  但這并不是使他喪失機動能力的主要傷勢,真正讓他只能窩在這里的,是大腿上的一個血洞,那是日軍機槍的杰作。6.5毫米子彈口徑不大,但傷害值卻是滿滿。

  足有小酒杯口大的傷口最可怕的不是鉆心的疼痛和喪失行動能力,瞬間大量失血能很快的帶走人的生命。

  榴彈的爆炸就在六七米外,瓢潑一般的子彈打得周遭碎石亂飛,開了一槍就被迫蜷縮在臨時掩體后方的楊必成、用盡全力撕開褲子扎緊大腿又牢牢的綁上了止血包,晃了晃因為突然大量失血而有些眩暈的腦袋,勉力朝山下看去。

  陣地上唯有土豆的半自動步槍在射擊,班長老算盤的沖鋒槍雖然火力兇勐,但大量彈匣打空必須填裝子彈造成了短暫的火力真空。

  日軍已經越來越接近陣地,甚至,楊必成都能看清其鋼盔下猙獰的眉眼。

  而已經被干掉了兩名主射手的日軍的三挺輕機槍還在嘶吼,兩具擲彈筒也還在發射,別看他們現在是被自己牽制住,但一旦日軍接近20米可向上投擲手雷的距離,就算他老楊家在天上的兄長們全力保佑,槍法如神,彈彈不落空,最多也只能殺死十個人,還剩下的七八名日軍,就是所有人的死期。

  終究,還是得有人先死啊!

  腦海里再一次浮現出堂兄走出隊列走向卡車駕駛室的身影,曾經的怯懦青年眼神中閃過一絲晶瑩。

  終于,他可以追上兄長的背影了,他可以在那條路上碰到兄長的時候,對他說:“哥,小弟沒有丟你們幾個的臉。”

  唯一遺憾的是,伯叔嬸娘和爹娘他們沒人給他們養老了,楊必成眼中的那絲晶瑩滑下,順著臉頰流到嘴角,咸咸的,有些像背負兄長尸身時他流出的血的味道。

  剛剛想起爹娘有些柔軟的眼神變得堅毅起來。

  “班長,記得幫我記錄,看老子能殺幾個。”楊必成一聲狂吼,將槍擺上石頭,眼睛瞄上瞄準鏡。

  在三挺機槍對著他的戰斗位狂掃的時候,這名從來只是潛伏起來打冷槍的精準射手選擇了和他們正面硬撼,面對三挺機槍。

  沒時間了,他要堅守的陣地沒時間了,不斷流血的身體逐漸虛弱的他也沒時間了。

  他現在能做的,就是看誰先殺死誰,是他先被機槍子彈掃中,仰或是,他一槍打爆敵人的頭。

  就像歐洲古代騎士之間的對決,如果死亡已經避不可免,那,也要死在沖鋒的路上,也要在臨死之前將鋒利的矛尖插入敵人的胸膛。

  或許,精準射手沒有一聲虎嘯令百獸腿軟的山林之王那般威勐神武,伏于山崗之上的士兵,更像是一頭守衛同伴的孤狼,面對環伺的強敵,依然桀驁的齜出帶著血絲的尖牙。

  在那一瞬間,精準射手仿佛忘了耳邊疾飛的子彈,一顆子彈甚至從他鋼盔沒遮掩住的鬢角掠過,耳垂感受到金屬彈頭的灼熱,鼻端傳來頭發燒焦的味道。

  死亡,仿佛就是下一瞬間的事情,死神猙獰的面孔似乎近在遲尺。

  但這一切,都沒能阻止精準射手身軀紋絲不動,將眼睛看向瞄準鏡,將日軍機槍手的頭套進準星,扣動扳機。

  他的眼,前所未有的亮,他的手,前所未有的穩。

  一槍,一人歿。

  兩槍,機槍停。

  一朵一朵的血花在山谷中綻放,同時,也在楊必成身上綻放。

  6.5毫米子彈,掃中了他的臂膀,炸開血肉,露出白色骨茬。

  仿佛那不是自己的軀體,精準射手就像是一座正在被拆解的凋塑,依然紋絲不動。

  一條胳膊不能動了,就用腮幫子和肩窩夾住槍托,移動著槍口,唯一好的胳膊,艱難拉動槍栓,轉向下一個目標,堅定的再開槍。

  連續五槍,打空了楊必成的彈夾。

  日軍的三挺機槍全部啞火,四名射手全部死亡,唯一的一名副射手沒有死,卻逃了,在楊必成瞄向他之前,他就丟下機槍,逃了,瘋狂的逃向背后的山林中,丟下了他的同伴。

  他從未見過如此瘋狂的步兵,竟然敢面對三挺機槍的掃射和他們對射,而且連續擊殺四人。

  五槍,四人!

  令日軍恐懼的不光是神準至極的槍法,而是,他是不會死的嗎?三挺機槍在對射期間,最少射出60發子彈,他是怎么避開子彈的?

  60發子彈啊!哪怕只是命中十分之一,那也是6發子彈,難不成帝國的6.5毫米口徑彈頭的威力已經如此不堪了嗎?

  可明明他們在中國的鄉間試驗過,別說人了,就是一頭強壯的水牛,中彈數發后,也會頹然倒下。

  可為什么,那名中國射手不僅還活著,竟然還成功射殺了自己幾名同伴。

  那一刻,死亡陰影籠罩下放棄了大日本帝國陸軍尊嚴的日軍射手腦海中幾乎是十萬個為什么。

  他想不通!

  200多米的距離讓日軍射手看不清對手的模樣,如果他能看清,就不會這么疑惑了。

  他們的對手,同樣避不開子彈。

  或者更確切的說,他也沒打算避。

  此時的中國士兵他已經是一個血人。

  逃走日軍的估算倒也沒出大錯,不算上先前被擊中的榴彈彈片和貫穿傷,楊必成總共中彈四發。

  頭部中彈一發,鋼盔的圓角幸運地幫他彈開只在鋼盔上留下深深的彈痕,較松的帽帶使得擁有足夠緩沖保護了頸椎,只留下劇烈撞擊產生的眩暈無疑是最輕的傷勢。

  左臂中彈一發,6.5毫米子彈的動能將臂骨生生擊斷露出白色骨茬也只能算是重傷,至少不會導致短時間內死亡。

  但右胸部的兩處血洞卻表明,如果再不迅速止血,就算沒有打中主動脈,光是流血都能流死他。

  打空槍膛中所有子彈,全身傳來的劇痛使得幾乎已經看不清任何東西的楊必成依稀聽到再也沒有熟悉的日式輕機槍嘶吼,狠狠吐出一口氣,單手將槍摟入懷中,渾身一軟仰面而倒。

  “成子!你狗日的人呢?還不快點兒給老子爬上來。”老算盤的吼聲在陣地上響起,mP28沖鋒槍的聲音也再度怒吼。

  熟悉的遼造十三栓發步槍聲音卻不再像先前那般響起,這讓老兵的心里也忍不住一陣慌。

  ‘班長啊!對不起了,你的婚禮我沒法參加了,孩子們的紅包我卻還是給得起的,如果可以的話,我的撫恤金和獎金應該是足夠了,不管你還能生幾個......

  嬸子,小成子錯了,那時候沒有拼了命的去守護你,但現在,拉上十個小鬼子的命還有小成子的命一起給您賠罪了,您不要哭,請在我的墳前笑一笑,讓我再看看您的美麗吧!’

  仰面朝天,感覺眼前越來越黑的楊必成的臉上卻露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

  無人知道,這么多年了,那一天的夢魔從未從他生命中消失過。

  但現在,他終于用自己的命和鬼子的命去救贖了。

  沒想到,死亡竟然會是如此美好。

  或許,他之前所有的勇敢,都是在等這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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