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想拯救被滯留的難民,唐刀首先得獲得黃河大橋的爆破權,這原本是駐扎鄭州的城防部隊新八師的任務。
曾經的時空中,他們應該在2月12日接到程司令官下達的任務,而后抵達黃河大橋進行布防,一旦日軍逼近黃河北岸,就立刻炸毀鐵橋。
新八師原是黔軍,裝備較差,唐刀首次抵達鄭州的時候,曾見過他們一個步兵連,槍支還多是漢陽造就不說了,所穿鞋子大多都還是草鞋,面對擁有飛機大炮的14師團的威脅,也怨不得他們再不顧北岸絡繹不絕的逃難百姓,炸毀鐵橋。
2月12日夜。
第一戰區司令部。
“什么,唐刀的四行團去新鄉那邊轉了一圈又返回,還主動要求承擔黃河大橋的爆破?”司令部辦公室里看著戰區地圖正狠狠皺著眉頭的程司令官掃一眼戰區參謀長拿過來的電報,臉色不變,眼神里卻盡是詫異。
“唐刀這家伙可是個機靈鬼,他知道第14師團某部或許就在他前往晉省的某處等著他,去新鄉方向不過是虛晃一槍,但他完全可以轉向繞行焦作,路程是遠了些,但足夠安全,他再來個晝伏夜出,日本人如果不出動地面部隊,光想靠飛機卻是拿他四行團沒辦法的。他為何選擇折返鄭州?
這倒也罷了,第14師團可是連第一集團軍數萬大軍都抵擋不住,他還偏偏吃力不討好的主動討要炸毀鐵橋的任務,晏參謀長,你說他是怎么想的?”
“唐刀此子,頭腦卻是靈光的很,過往戰績都表明,他所做之布置,都是謀定而后動,事后證明都是有用的。
他退回鄭州,我猜想他是預料到日軍利用加強新鄉前線攻勢獲得黃河以北控制權,而后派出精銳部隊迂回焦作方向,不用對他四行團部形成足夠大威脅,只要能拖住四行團,白天的時候,日軍有大量飛機助陣,四行團再如何精銳,戰損一定大的令唐刀難以承受,若日軍再出動援軍,那他四行團就算最終能抵達太行山,估計能剩四分之一就已經是僥幸了。”時任第一戰區中將參謀長的晏遜甫思索了一下回答道。
“退往鄭州,卻是打了個時間差,讓日軍迂回繞行部隊撲空,而后,他再利用日軍主力被我戰區主力部隊吸引之際,全速行軍向北,日軍將會面臨兩個選擇,是攻我戰區還是他一個小步兵團,這個算盤撥拉的是真快啊!
就是我和司令您有著同樣的不解,炸黃河鐵橋,可是要隨時面對第14師團的主力,而且有可能遭遇我第一集團軍和民眾尚未完全撤退的兩難選擇,完全是吃力不討好之事。”
從保定軍官學校畢業,陸軍大學第五期畢業的這位中將參謀長不愧是老行伍,竟然在知道四行團最新動向后,得出了和‘土肥圓’近乎一致的判斷。
當然了,‘土肥圓’明顯要技高一籌,他可是在沒有獲得四行團動向任何情報之后做出如此推定的。
只是,讓中日兩國高級將領集體也想不到的是,唐刀竟然沒有要擇機跑路的意思,而是要在黃河鐵橋處和日本人先干一架。
實在是,這不合理!
但,這就是戰場,若是事事都合理,那仗就不用打了。
中方除了人多,是要啥沒啥,而日本人卻是天上有灰機,地上有坦克和大炮,完全是降維打擊,日軍以碾壓式獲得勝利,絕對是合理的。
將時間線再挪十幾年,中國軍隊面對的更是武裝到牙齒的多國部隊,不光有灰機大炮,還有航空母艦,而中方,還是只有人多這一特質,都用合理來分析,套用川人的一句口頭禪,那還打個錘子!
正背著喜妹跑得正歡實的錘子很不開心,為啥子都要打老子嘛!
“不管唐刀出于何種目的,但他四行團的戰斗力可是擺在哪兒,好家伙,一個小小步兵團,就裝備了四一式山炮和機關炮,這可比新八師那一萬烏合之眾強多了。
那就將這個任務交由他們,務必在我第一集團軍撤退之軍撤退完畢后,就立即炸毀鐵橋,若日軍傾力進攻,也必須死守北岸直至炸橋成功,讓日軍占領鐵橋,那他唐刀就是鄭州失守的罪人,這一點請務必轉告四行團。”
程司令卻是個果決之人,在心中將四行團的戰斗力和剛成立不久的新八師做過對比后,竟駭然發現,新八師除了人多,貌似從裝備到官兵意志都無法和四行團比擬,立刻果斷拍板。
“另外,請代我向四行團全體官兵表示感謝,感謝他們協助友軍作戰,若成功完成任務,第一戰區司令部會如實向軍政部匯報其部戰功!”
中將參謀長點點頭,轉身就要走。
“等等!”程司令突然想起一事。“唐刀電報中還有不要撤銷其他部隊炸毀大橋軍令的請求,那應該是對我鄭州城內是否還有日軍間諜不放心,他這也算是瞞天過海。
這樣,命令已經出發的新八師不用返回,依舊去黃河鐵橋方向,但不用參與炸毀鐵橋任務,轉而在黃河南岸沿岸駐防,防止日軍小股部隊利用皮筏渡河搞破壞,他們先期派出的工兵連暫不撤回,就交由四行團唐刀團長統一指揮。”
2月13日!
鄭州黃河鐵橋!
第一集團軍終究是戰敗了,隨著第14師團不惜血本的進攻,天空中更有日機不斷輪番轟炸,兩天前,第一集團軍除留小規模部隊層層抵抗阻礙日軍大步前進,主力已經大踏步開始向鄭州撤退。
天已經完全黑了,但一路上都是逃難的百姓,拖家帶口,拖著沉重的行禮慢慢前進,大人臉上是哀傷和迷茫,而孩童則是恐懼至哭泣。
這,就是一路風塵仆仆抵達黃河鐵路橋后看到的景象。
逃難民眾們看著一路小跑抵達黃河北岸,便立刻在黃河北岸開始修筑工事的四行團,臉上的驚恐也沒減少多少,更多的則是麻木。
第一集團軍數萬大軍在日軍的攻勢下,也不過是20天,就土崩瓦解,這區區數千人又當得了什么事兒?
所有構筑工事之事由雷雄去負責,龔少勛去部署騎兵部隊和特種中隊偵察事務,團部則由莊師散去選擇地點,根據唐刀的要求,四行團所有人等都必須停留在北岸,無論是輜重連還是團部,都一樣!
那竟然是有一種破釜沉舟的意思,這若是換成其他部隊,或許不用普通官兵炸鍋,唐刀的幾個副手都得不斷相勸。
炸橋沒問題,可橋一炸,停留在北岸的所有人就沒有任何退路了,那不是要全軍覆沒的節奏嘛!
但在四行團,唐刀擁有絕對控制權,而且雷雄等人跟隨唐刀日久,知道自己這位長官是個超級鐵頭,但卻是那種智慧型鐵頭,和其對撞的結果,往往是對手頭破血流。
況且,四行團駐防黃河北岸,可不是就在鐵橋附近,而是將整條防線向前推進了將近3000米,給足了戰術回旋空間,而尖兵偵察更是距離達10公里之遙。
“走,我們去看看鐵橋!”唐刀帶著二丫沖身后的警衛排揮揮手,率先大踏步走向這座建于光緒年間的大橋。
在未來,沒多少人知道這座大橋的存在,就算有人像唐刀一樣知道,也只是在資料上看到過這座曾經在中國橋梁史上留下過一筆濃墨重彩記錄的橋梁。
黃河鐵路大橋,可不是一般的橋梁,那是一座公路、鐵路兩用鐵橋,全橋擁有橋孔102孔,每孔之間約31米,大橋全長3015米,放眼全球也算得上偉大工程。
大橋哨兵在此之前就已經得到通知,并檢驗過各種證件,唐刀和警衛排就站在這座聞名遐邇的大橋之前,火把的照明中,巨大的黃河鐵橋就像是橫亙在黃河上的一條鋼鐵巨龍。
這是華夏先輩智慧和努力的結晶,站在這種龐大的人工建筑物面前,原本應該是驚嘆。
可此時中國軍人們眼中,更多的是悲涼,因為,大橋巍峨的身軀已經成為新鄉方向民眾最后一條逃生通道,更令人痛苦的是,他們得將其摧毀于華夏母親河之上,為了更多的華夏民眾。
唐刀也站在大橋之前,久久不語。
令他這只未來的小蝴蝶心痛的,不僅僅只是大橋,而是大橋上正在緩慢通行的人群。
在沒來到這個時代之前,他所有看到的犧牲,皆是有記錄的犧牲,但只有抵達這個戰場,他才知道,在這場戰爭中,華夏民眾受到的是怎樣水深火熱的磨難。
日本人,屠殺中國人,猶如豬狗。
僅在新鄉,從沿途逃難民眾中打聽到的日軍屠村滅戶的暴行就有十多起。
2月7日,日寇于新鄉東關鎮挨戶搜查,大肆搜捕無辜群眾,然后讓偽保長出證領人,十幾人未等保長認領就被日寇用刺刀殘殺。
2月8日,北關小吊橋邊水池內一次就被日寇活埋17名無辜群眾。東關校場日寇挖坑活埋27名無辜群眾。
2月10日,同慶里北頭,日寇槍殺過路農民和小商販80余人。新輝路旁,活埋無辜群眾50余人。
2月3日梁家墳,日寇一天殺害中國人即達五、六百之多,棗焙街一家賣花生的小販,7口人全被殺光。
這也是新鄉百姓寧愿背井離鄉,一家老小或許從此再也居無定所成為浮萍之人的重要原因,哪怕是凍死、餓死,也好過家卷被日軍侮辱再被刺刀捅死的好不是?
這些慘烈死亡,注定不會被更多的傷亡數字湮沒,可對于任何一個中國人來說,那都是錐心之痛。
四行團全軍此刻能全軍用命,包括學子連那幫曾經養尊處優的天之驕子們也揮舞起工兵鏟于黃河北岸拼命挖掘工事,既有唐刀的軍令,未嘗沒有因為民眾們口述的這些災難激起的死戰之心。
通過淞滬會戰、金陵保衛戰、徐州會戰、江夏會戰的傷亡數字對比,明眼人都可以看出,隨著戰爭的進程,所有中國軍人都被迫在成長,不成長,就會成為一連串的傷亡數字。
而四行團,更是其中的佼佼者,他們的進步,除了戰術、裝備方面的,更多的是榮譽感方面,身為中國軍人,他們的榮耀不是來自于打多少勝仗,而是對普通民眾的保護。
連自己的百姓都保護不好,當什么軍人?四行團正在唐刀潛移默化的率領下,樹立如此觀念。
這,才是唐刀想要的中國軍隊,一支真正中國軍隊的魂。
軍魂!
“長官,您是?”一個從橋面上跑過來的陸軍中尉打斷了唐刀的沉思。
陸軍中尉看了一眼唐刀的上校領章,連忙立正敬禮。
“我是四行團團長唐刀,奉戰區令執行炸毀黃河鐵橋任務。”唐刀掃了一眼陸軍中尉,還禮,并主動介紹自己身份。
陸軍中尉一個機靈,站得更為筆直,“報告長官,新八師工兵連奉令協助貴部完成炸橋任務,職下新八師工兵連連長白勝!”
“白勝?這個名字不錯,有百戰百勝之意,你替我向你們新八師師長問好!”唐刀微微一笑。
雖然他現在還沒法確定這支工兵連的真偽,但歷史上這支工兵連的確是真實存在的,早在兩天前,他們就奉令抵達黃河大橋,最終成為炸毀這座大橋的主力軍。
日軍的步子也還沒那么大,等他們沖過來,黃河鐵路大橋已經全部被炸毀,最終也只能望河興嘆。
不過,必要的雙方互換證件檢查,也是必要的,但這都是雙方通信兵的任務,唐刀這個主官沒必要去做這些小事,對這位進行勉勵,提高親密度加強雙方合作才是他這種主官要做的。
“長官客氣!”見唐刀這個一團之長很隨和,年輕陸軍中尉的一顆心顯然也放松不少。“我工兵連奉令全權聽從唐團長您的指揮,還請您下達命令。”
“好!我沿途而來,看見還有不少軍民未曾撤完,炸橋之事需得聽我本人親口命令,否則軍法從事,這點希望白連長你能理解。”唐刀點點頭。
“長官您四行團是尚未抵達?”白勝沒有立刻答應,卻是話鋒一轉,將目光投向唐刀身后。
唐刀身后除了一個荷槍實彈警衛排,再無多少人,這顯然是讓陸軍中尉無比差異的地方。
“我團正在大橋三公里外挖掘工事,團部也大概就在大橋之前400米外,若日軍意外前來,我團將會力阻日軍,必不會耽誤你工兵連炸橋之事。不知這樣說,白連長滿意否?”唐刀看了這位頗為‘多管閑事’的工兵連長一眼,眼中閃過激賞。
這個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工兵連長可比他遇到過的許多軍人要思維縝密。
他之所以不一口答應,完全是要看四行團的戰術安排,若四行團怕死,將主力部署于黃河以南,那他可得仔細斟酌了。
因為,那意味著留給炸橋的反應時間太少。
若反應時間不夠,毀壞的不夠徹底,以日軍工兵實力,若花上一段時間修復,不用通火車,只要能過坦克和大炮,鄭州也一樣完蛋。
換句話說,這位工兵連長的腦袋足夠好使,他知道修一座這樣的大橋很難,但要想將其摧毀,難度同樣不小,而炸毀大橋關系著整個鄭州安危,那重要性顯然遠在唐刀這個上校團長之上。
唐刀雖不喜擅作主張者,但從不阻礙麾下眾軍官發揮個人特質,他并不希望所有人都成為他的應聲蟲,尤其是對于未來注定會多方出擊的游擊型戰場來說,四行團各級指揮官都必須擁有自己的邏輯判斷和戰術布置能力,唐刀從很早的時候就開始刻意培養。
就比如現在唐刀除了制定全團將于黃河北岸布防阻擊可能迫近的日軍這種大方向外,其余都交由雷雄、顧少勛、莊師散等一幫副手負責,他并不事必躬親,若有和他想法不一致之處,他自然會討論之后再修改。
眼前的這個小工兵連長,就有著自己極為清晰的邏輯判斷,屬于唐刀喜歡的類型。
聽到唐刀如此說,年輕的工兵連長臉上露出不可置信之色。
白勝倒是想過四行團會在黃河北岸駐防,但他卻是沒想過四行團會一兵一卒都不過河,甚至團部都在北岸。
要知道,在接到改由四行團執行炸毀大橋命令之前,他收到的師部命令是,新八師將會派四個步兵營駐防北岸,他工兵連在四個步兵營沒撤離之前,沒接到師部死命令之前,不得擅自點火炸橋。
四個步兵營,看著是不少,但論兵力不過大約是新八師總步兵兵力的三分之一,和四行團這種全團皆死防一比,高下立判。
震驚之后,年輕陸軍中尉看向唐刀這個比自己還要年輕好幾歲的上校團長的目光中,盡是欽佩。
“是!白勝保證工兵連全體以唐團長命令為準!但有違令,白勝提頭來見!”白勝一臉肅然,再度鄭重向唐刀行軍禮。
這次,可不只是下級向上級所行軍禮,而是中國軍人向中國軍人的致敬。
不用任何言語,軍人都能懂!
唐刀,沒用任何大道理,僅用全團實際行動,就征服了這名攜帶著數噸炸藥的工兵連連長。
有了這位傾力配合,在規定時間內,炸毀這座大橋,唐刀有信心,他唯一心中打鼓的是,四行團這次要讓時間再次后延,完全撤離滯留民眾。
更重要的是,他還要趕在第14師團主力抵達之前,率領全團逃之夭夭。
唐刀再鐵頭,也不至于拿一個步兵團去和14師團一個師團死扛,那絕對是肉包子打狗有去無回。
實在是唐刀無法預測第一集團軍一部是不是會像曾經時空中那樣向晉省方向撤退,第14師團主力就像是嗅到血腥味兒的鯊魚,被成功轉移注意力,以至于等他們發現鐵路橋被炸之后,已經是回天乏術了。
正如土肥圓猜對了結局沒猜對過程一樣,唐刀也猜對了一半。
第14師團主力的確被潰退中的第一集團軍吸引,至少有一萬余人為避免被日軍截斷后路,從戰場側翼向晉省方向撤離,土肥圓命令麾下28步兵旅團銜尾急追,27步兵旅團一部占領新鄉各大城鎮,收集物資以備即將開始的鄭州攻防戰。
但負責尋找追擊的石黑貞藏的第2步兵聯隊可是脫離其主力高速向鄭州方向逼過來。
就如同第一戰區那位晏參謀長猜測的一樣,第2步兵聯隊所執行的戰術就是找到四行團,并拖住他們,而后以空中優勢對其陣地轟炸再行擊殺。
在這種戰術理念的指導下,哪怕知道四行團絕不是那么好欺負,土肥圓教導過的石黑貞藏依舊信心滿滿,那跑得可是比兔子還快。
15日,其主力就已經抵達黃河鐵路橋30公里之外,而其偵察尖兵,更是領先主力部隊15公里。
而四行團的特種中隊的士兵們,則同樣在自己主力部隊外沿15公里區域活動。
所以,四行團和第14師團第2步兵聯隊的初次親密接觸,屬于雙方各自尖兵。
中日雙方各自的精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