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光是堅持一個星期,沒用!
這趟艱苦的行軍長達近40天。
到第二個星期,終于開始有人扛不住,有患病倒下者,也有因為疲憊摔入深溝導致各種外傷者。
好在經過近兩個星期的大量消耗,四行團軍需處總共消耗掉米面三萬余斤,鮮肉、臘肉等各種物資一萬余斤,算是騰出了近20輛大車的運力。
對后勤工作越來越嫻熟的莊師散顯示出了他驚人的后勤管理天賦,從第一個星期開始,他就把騰出的大車給集中起來,沒有拉還被士兵們背負在肩上的各種裝備彈藥,而是成立了一個傷患救助隊,由團參謀部下轄的軍法處、軍需處幾名軍官領銜,抽調醫護隊的幾名護士,甚至連月家母子以及石頭兄妹都進入其中幫忙。
各連各部一旦出現傷患,能行走的,自己處置,無法行走的,則全部集中于傷患救助隊進行醫治并運輸。
當然了,將月家母子和石頭兄妹收納到醫患救護隊,其實也是莊師散變相的對他們一種照顧。
唐刀的軍令很嚴苛,無人能得到特殊照顧,月夫人和三小雖然不用背負重物,但他們也沒有馬車坐,必須得徒步行軍。
喜妹才三歲,那兩條小短腿哪能一天走60里?冷鋒和三營一幫身強力壯的士兵們輪流背著喜妹前行,石頭和月逸滿雖然也不大,但這小兄弟倆卻是表現出了和他們年齡不匹配的堅韌。
沒有讓任何人幫他們,實在是太累了,就拽著分配給冷鋒的那匹同樣馱著滿滿物資坐騎的尾巴向前走。
畢竟年齡還小,有時候走著走著就睡著了,一跤摔得鼻血長流,兩個親眼見過戰爭的小家伙哭一鼻子,爬起來繼續往前走,懂事的讓人心疼。
月夫人卻是因為包了小腳,雖是成人,但行走方面反倒不如兩個孩童,澹臺明月便找了個理由把月夫人借到醫護隊,平時幫忙給傷員換換藥,行軍時也可以坐在馬車上。
而錘子這貨不知道是不是因為上次打兔子喜歡上了和三小玩耍,經常從團部熘過去找喜妹,本身負重就三十斤還要背著喜妹的冷鋒再如何精壯,也有吃不住勁兒的時候,看見在肉湯米飯滋養下越來越敦實的錘子不由心生一計。
把喜妹放在‘錘子’背上,錘子對喜妹很喜歡,沒有反對,硬是背著體重達三十斤的喜妹行軍了長達一周。
幼小的喜妹那知道什么叫行軍艱苦,有錘子寬厚強壯的背部馱著,就像騎著一匹駿馬,銀鈴般的笑聲響徹路途,累了,就抓著錘子頸部松軟濃密的毛發,趴在錘子背上睡一覺。
一人一狗,絕對是四行團行軍途中最靚麗的一道風景!
“看看人家錘子,背的小人不比你們背上的裝備輕,都給老子挺起胸邁開腿,大步向前走!”這句口號不知道從多少老班長口中說出,用來激勵自己麾下因為疲憊已經垂著頭毫無生氣的士兵們。
熟悉錘子的四行團官兵們沒有人把它當成一條狗,不僅是錘子身上披著的軍裝馬甲上別著的軍銜領章是下士,更是因為錘子和他們一起上過戰場,沒有它那雙像千里耳一般的耳朵,這里有不知多少人連參與這場艱苦行軍的機會都沒有。
‘咱四行團,不管是誰,只要上了戰場,殺敵!那就是戰友!’這是四行團老兵們傳授給新兵們的理念。
可能讓那500新兵略微有點難堪的是,當全軍休息的時候,馱著喜妹的錘子正好經過他們隊列時,他們還需要向佩戴著下士領章的錘子行禮。
“有啥好難堪的,錘子那個下士軍銜,是人家自己爭取到的,小鬼子的狼青犬,站起來足有一人高,那張血盆大口一口下來能咬斷你們這些新兵蛋子一條胳膊,錘子把它干掉了。”一個老兵班長懶洋洋的介紹錘子的戰功。“你們如果能行,你們也能當下士!以后的新兵也能向你們敬禮!”
或許誰也沒想到,錘子下士成了許多新兵們未來目標,一條普通看家犬能做到的,他們憑啥做不到?
把月夫人和三小都弄到醫患救護隊,雖然也要干一些活兒,但至少他們四人可以擠一擠馬車,不用那么辛苦的行軍了。
當然了,唐刀對于團參謀長明目張膽的這種‘走后門’,也是采取了當沒看見的態度。
而中年大帥哥這兩個星期苦是苦了點,原本梳理的整整齊齊的發型亂糟糟的也懶得整理了,胡子也沒刮,一身青色棉衣長袍滿是灰塵,但精神卻是好的多,很是淋漓盡致的展現了一把什么叫‘生命在于運動’。
前一個星期,那是見唐刀一次懟一頓唐刀,弄得唐刀見他就繞著道走,到后一個星期,卻是唐刀見不到他的影了,頗有些奇怪的唐刀感覺自己也是賤兮兮的,在一個晚間還主動跑去探望,結果很顯而易見。
他被中年大帥哥一句:滾蛋,別來打擾老子!就給趕走了。
不過,澹臺云舒這次可不是因為腳上的水泡不爽懶得搭理未來女婿,而是這位開始忙碌起來。
他在作畫!
漫長的行軍途中士兵們流著熱汗、喘著粗氣,依舊倔強的前行畫面突然給了這位靈感。
這位江南大畫家給自己的畫作取名‘千里’,用自己的畫筆展現一支部隊由南至北的艱苦行軍狀態!
有了靈感的中年大帥哥花費了六個晚上,終于完成這幅他自認為平生最得意的畫作。
因為連他自己,都是畫中人!
雷雄一眾軍官雖然都是土老帽,詩、詞、歌、賦、畫這些藝術流都不在他們的世界,但這并不妨礙他們的審美,尤其是看到畫中還有自己的時候。
澹臺云舒不愧是名滿江南的大畫家,沒讓人擺POSS當模特,光憑自己白天所見,就能將所見呈現于畫作中。
黝黑臉上滾落的豆大汗珠和撕開水泡導致血肉模湖的腳底板,拿著兩個饅頭都還沒來得及吃就進入夢鄉的酣睡,士兵們的艱辛在這位大畫家筆下栩栩如生。
其中還有雷雄,領章上配著中校軍銜的軍官腰里插了一圈手榴彈,胸前交叉掛著兩條上滿了黃橙橙子彈的彈帶,背了兩桿步槍,腰里插了兩桿駁殼槍,肩上還扛了一箱子彈,簡直就是一座移動的軍火庫。
“澹臺先生,這幅畫賣給我吧!我留給我家小子,讓他以后好好看看他老子當初是怎么打小鬼子的。”雷雄咧著嘴直樂。
“滾蛋!”澹臺云舒斜著眼睛把即將七個月都不能領軍餉的‘窮光蛋’的大言不慚直接埋了。
你特么是來搞笑的吧!老子走的腳底板都長繭子了才憋出這么一幅大作,以后是要進國家級博物館的,讓你娃的傻兒子掛墻上當緬懷自己的爹的‘遺像’?
這也就是澹臺云舒有著傳統的忌諱,不然這些潛臺詞說出來能讓雷雄當場暴走。
千里嗎?或許只有唐刀默然唏噓。
這趟由南至北的兩千里長途行軍或許是很困難,但比起曾經的那場萬里大轉移,真的,算不了什么啊!
來自未來的唐刀,和許多未來人一樣,都知道那場歷時一年多、行程達萬里的大轉移極其不易。
但究竟有多不易,有多難,其實并不是那么清晰。
因為,時代不同,地貌不同,連人都不同,沒法復刻!
但現在,唐刀卻有了近似的體驗。
別的不提,先說莊師散先知先覺成立的這個醫患救護隊。
20輛大車,到第二個星期,足足運送了近150名各種傷患,整個四行團傷患率達到了驚人的百分之五。
但這還只是第二個星期,全團行走了也不過才900里地,而且還是在平原地帶,親身體驗過這一輪艱苦長途行軍的唐刀才算是更清晰的了解到當初那支部隊是如何的堅韌。
一年多的時間里,他們走完了一萬多里地,物資貴乏并且還不斷的戰斗,雖然最終能抵達目的地的十不存一,戰損率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但那依然是人類歷史上的奇跡。
就算是四行團這樣的精英級部隊,如果去原樣復刻一遍,根據目前已經出現的傷患狀況,唐刀估計,全軍覆沒的幾率要大于百分之五十。
從某種角度來說,目前的四行團除了在裝備和單兵素質上要比曾經的那支部隊上強以外,在精神意志上卻是弱了不止一點半點。
原因很簡單,那支部隊擁有讓天下貧苦階級吃飽方的夢想,而眼下的四行團官兵們雖然有了保家衛國的概念,但更注重的還是自己的小家,缺乏理想。
但這不能怪他們,在如今這個識字率不足百分之十的年代,絕大部分出身農家的四行團官兵們連自己的名字都寫不好,誰來告訴他們,什么是理想?
又或者說,能讓全家人吃飽穿暖,就是官兵們的理想。
這個理想看似很實際,卻無比遙遠!
因為,家鄉被入侵,生活資料掌握在異族人之手,一年辛辛苦苦的勞作將會被侵略者奪走,甚至連生命安全都不能保證,更別提什么尊嚴了。
想實現那個卑微的夢想,首先就得獲得戰爭的勝利,那是基礎。
而夢想,注定是人類畢生追求卻難以抵達的彼岸。
哪怕打敗侵略者,還有更可怕的大山壓在百姓頭上,那是華夏數千年來一直存在的士紳階級,以及最近數十年形成的新型資產買辦階級,這些階級就像是吸血蟲,趴在基數最大的工農階級的軀體上吸食鮮血為生。
無論你多么努力,注定都會成為那些吸血蟲的養分,用絕大部分人的辛勞來養活那一小嘬人。
這就是當前之中國的現狀!百姓很苦很難,卻麻木不知,沒人告訴他們,該如何來拯救自己和自己兒孫的未來。
每個人來到這個世上,只是單純的為活著而活著。
“我們四行團,缺一個好政委啊!”唐刀在油燈下,看著不斷增加的傷患名單,輕聲嘆息!
坐在唐刀對面在油燈下正在寫筆記的澹臺明月抬起頭,柔柔的笑了,起身給唐刀的茶杯里倒滿了水:“你對四行團當前呈現出來的精神意志還是不太滿意吧!若是我猜的沒錯的話,你更傾向于那支軍隊的治軍方式!”
“沒錯,淞滬會戰和金陵保衛戰中的實例已經表明,在戰前把裝滿現大洋的皮箱放在士兵們面前以此來激勵他們的戰斗決心是錯誤的,人都要死了,前一刻裝進自己兜里的現大洋不過是敵人的戰利品!”唐刀點點頭。“我們身為國之軍人,樹立為何而戰、為誰而戰的思想才是第一位。”
“就像我四行團,物質獎勵倒是不少,在短時間內也能刺激官兵們殺敵的決心,但這卻不足以長久。看這次長途行軍就知道了,傷患率高達百分之五,如果再走500里,傷患率再提高5個百分點,那我看也就不用再走了。”唐刀眉頭皺起。“長途行軍,因體力消耗巨大導致非戰斗減員,這很正常,但如此高的非戰斗減員率,卻是暴露了我四行團一個最大的短板,戰斗意志還是太過薄弱。
“以前在戰場上,不堅持就得死,這些家伙們還能撐住,但現在至少不用死,意志一旦變軟弱,什么風寒什么摔傷就接二連三出現了,病和傷就算是真的,那也是意志變軟弱后形成的連鎖反應!
依我看,對全團官兵進行思想教育迫在眉睫,否則,就算抵達目的地,也有不少人戰斗意志渙散不堪再用!”
“你有些太急了!”澹臺明月看著極少焦慮的唐刀面露愁容,卻是微微一嘆。“我雖然不是軍人,但我見過許多部隊,四行團的這些老兵們其實表現的很好了,以我見過的那些精銳之軍做對比的話,他們的表現最少也是前三。”
“沒錯!我是有些太急了。”唐刀默默點起一根煙。“可我不急,又能怎樣呢?日本人不會給我們更多時間,徐州會戰如今已經開打,南北夾擊而來的日軍高達24萬,比先前預計兵力要多出一個師團,若徐州地區失守,那意味著通往鄭州和江夏的鐵路交通亦會落入敵手,那時候,日軍將會以這條鐵路線,將大軍運往華中。
華中若是失陷,華南必將難保,到那時,我中華只有西南偏遠之地尚在自己手中,大片肥沃土地盡落敵手,而我軍只能困守西南,此消彼長之下,如何還有勝機?”
這也是唐刀來這個世間以來,頭一次將自己焦慮向人訴說。
雖然唐刀已經知道歷史大勢之走向,可唐刀心中依有不甘,更何況他更知道,中日之戰的轉折點是3年后的太平洋戰爭的爆發,漂亮國被腦殘的日本人在屁股上狠狠捅了一刀之后,再也無法美美地安坐釣魚臺享受全球戰爭帶來的販賣軍火、礦產、鋼鐵等暴利,選擇參戰!
但假如這個時空中,向來腦回路清奇的日本人突然間正常了呢!他們選擇不傻逼或者晚兩年傻逼呢?集中全國之力對付中國這個心腹大患又如何?
唐刀不敢也不能將自己國家民族的命運寄希望于另一個民族愚蠢或是不愚蠢上。
正如唐刀所說的,他沒辦法不急!
“任何事,過猶不及!”澹臺明月看著焦慮的唐刀,目光閃動間卻是提出一個建議:“你想提高全團官兵的精神意志力,現階段沒有好的人選進行思想改造,也不能一味的依靠軍法強硬,不如反其道而行之,利用即將到來的除夕,讓大家把一直緊繃的神經放松一下,所謂松弛有道,或許在人放松的時候再把一些道理灌輸給大家伙兒,效果更好!”
“除夕?”唐刀微微一愣。“現在公歷多少號?”
“現在是1938年1月24日,也是臘月二十三,北方小年!”
“竟然都要過年了!這個主意好!”唐刀這才恍然記起時間。
眼前勐然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