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城城墻被突破成了第十軍的強心劑。
南城方面第六師團一部攻勢不斷,雖沒有破城而入,但牽制了南城所有兵力。
西城方面被痛毆過的國崎支隊和114師團需要用中國人的血來洗刷自己的恥辱,雙方各自派出三個步兵大隊近6000人輪流狂攻,護城河里原本綠油油的水徹底變成了暗紅色。
城內的中國守軍不知道日軍戰損幾何,但負責守護西城的劉雨青中將手里拿著的卻是自己手下只有4500人可用的匯報,要知道,在昨日之前他麾下可是一個齊裝滿員的步兵旅還有半個松江保安團,僅用了不足一日,就戰損近2000人。
北城區方面要稍好一些,但騎兵傳來消息,有近萬日軍在清晨就渡過黃浦江向松江城而去,但因其騎兵四處無法靠近知曉其去處,北城區一個步兵旅不敢有絲毫妄動。
第十軍的戰略到此時已經呼之欲出,以東城為突破口,西南兩城狂攻增加壓力,北城則圍而不攻,以待中國守軍意志崩潰,最終由北城潰退,以逸待勞的近萬日軍就可以輕松的將失去工事保護的中國守軍擊殺于曠野之中。
日軍此種戰略的重中之重自然在做為突破口的東城。
谷壽夫親自坐鎮距離城墻僅600米外的11旅團前線指揮部,目光冷峻的看著坂井德太郎將自己麾下的5個步兵大隊一個接一個的投入到城內戰場。
至下午四時,第11步兵旅團幾乎動用了自己所有能動用的所有兵力,堂堂少將旅團長手下最后竟然只有一個旅團部直屬的護衛中隊在指揮部周邊。
若是中國人此時能有一支奇兵,不需要多,只要來一個步兵營,就能把第六師團中將師團長和一個中堅型的少將旅團長打成肉泥。
坂井德太郎的臉上自從三個小時前就再未見過笑容,尤其是在谷壽夫的冷酷目光中將最后兩個步兵大隊投入戰場后,更是鐵青一片。
這是坂井德太郎自從軍以來從未有過之困局。
這一次,日軍的重炮和小口徑榴彈炮都沒法參戰,雙方步兵們唯一能動用的重火器是日軍的70步兵炮,中國人則是迫擊炮,剩余的只能是雙方步兵的機槍、步槍和手雷、手榴彈。
這是一場由步兵主導的戰場。
據前線回報,中國人已經退縮至城內500米,可那也是投入的四千步兵攻擊的最后距離了,寬達2000余米縱深達500米的城區就是雙方戰場。
近一平方公里的戰場有萬人在鏖戰。
中國人依托著廢墟和他們先前就挖好的戰壕以及殘存的房屋,寸土必爭。
交戰雙方陣地犬牙交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前后左右都有可能飛來子彈和手榴彈,沒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中國人的兵力仿佛源源不斷永不枯竭,據最保守估計,也擊斃了超過1200中國士兵,可對方的人數依舊不見減少。
雖然前線并沒有回報己方戰損幾何,坂井德太郎卻是知道,不管松江之戰最后結果如何,他的11步兵旅團實力至少銳減四成,老兵大量死傷的結果只能是補充二線輜重兵。
相比于直線距離他不過1000多米的額頭滿是冷汗的中方陸軍少將,這位日軍少將的心情同樣不怎么美麗。
可以說,4個小時松江城中的惡戰,把交戰雙方從最高指揮官到前線指揮官再到最底層官兵們,都打得是痛徹心扉。
如果換成別的時候,雙方或許還會互退一步,就像兩頭搏殺的猛獸,能舔舐自己傷口恢復元氣的同時用森冷的目光尋找著對手的弱點,等著下一場戰斗將對手一擊必殺。
可在這里,一方已經是退無可退,退則全軍三萬人死甚至是數十萬人死;
而另一方,亦是不得不進,不進,死傷超過三千的損失全部白費,整個“地表最強師團”的榮譽將會被丟入滔滔黃浦江,甚至是整個帝國陸軍的榮耀都會被他們瞧不起的中國人踐踏。
雙方指揮官就像兩個拿著身家性命上了賭桌的賭徒,都通紅著眼珠子,持續投入兵力,將自己的預備隊源源不斷投入血腥的戰場。
做為松江總指揮,吳中將同樣有著無比堅定的意志,給108師和332旅的回電只有一個字“戰!”。
第六師團有兩萬大軍有114師團有國崎支隊做為友軍,他也有。
川軍43軍和松江保安團雖只有不到3000人,但他們也有足夠的堅強意志,連續兩日的戰斗證明了他們是可以信賴的戰友。有戰友,就有勇氣,大不了,大家伙兒一起在松江城里完蛋。
雙方都大有一種,來,“梭哈啊!誰不梭哈誰孫子!”的意思。
恐怕這種戰局,交戰雙方都曾想過但也誰都沒想過,想過會傷亡慘重,卻沒想過會慘重至此。
仗打到這個份上,吳中將甚至忘記了自己所受軍令只是在松江堅持三晝夜,自11月5日清晨接到軍令計算的話,到現在11月8日下午已經超過72小時,就算從日軍11月6日傍晚開始進攻算起,也近48小時了。
軍令所規定的時間已經沒那么重要,重要的是,半步不能退,再退,全軍皆亡。
趕去東城的108師中將師長親眼看著麾下主力步兵旅在一天的鏖戰中被打了個半殘,在一個小時前就向吳中將請求援兵。
可吳中將無比堅硬冷酷的拒絕了他的求援,67軍兩個步兵師四個步兵旅,每個旅守一面城墻,西南兩處陣地日軍攻勢同樣兇猛,北城看似無戰事,實際上更是危險,一旦兵力調動被日軍發現,遠在城外數公里外的上萬日軍就會蜂擁而至,若北城告破,最靠近北城的炮兵陣地被摧毀,松江必亡。
他現在手中唯一可動用的機動力量只有唐刀的警備營和軍部直屬特務團還有一個輜重營。
超過3000人的部隊放在平時看起來規模不小,但在這種數萬人鏖戰的戰局里,卻顯得太微弱了,哪怕唐刀的警備營被他稱為‘松江最銳利的戰刀’。
這也是他最后的底牌,不到最關鍵的時候絕不會動用。
劉起文在十分鐘前再度給指揮部打來電報,堅強無比的少將聲淚俱下。
他的一個步兵團在昨天傍晚的時候就少了一半人,今天上午另一個步兵團在城墻工事上就戰死數百,進入巷戰之后,兩個原來滿編超過2300人的步兵團能聯系上的步兵連竟然不超過十個,他后來甚至已經將兩個步兵團的警衛連和自己旅部的警衛連以及川軍來援的兩個步兵連都投進了戰場。
但日軍依然勢大,不得以,旅團部參謀和炊事兵也由副旅長帶著投入作戰,再不給援兵,恐怕他這個少將也得和那三個上校一樣親自提著手槍去一線了。
吳中將最終下令,將還留在松江城的1000多青壯編為預備役,1000余人分為五隊,每隊約200余人,兩隊為西南兩城準備,剩余三隊由特務團抽調出精銳老兵率領,投入東城防線。
青壯,在三日前還只是普通人,他們有的是農民有的是手藝人有的是貨郎,他們原應該在美麗的小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和家人雖然不易卻安寧而幸福。
可是,戰爭來了。
死神也來了。
此時的松江城,沒有軍人和民眾之分,只有日本人和中國人之別。
強盜和守衛者,只有一方能活著離開這座城市。
對于這些沒有戰爭經驗的青壯,雖然兵源緊缺,各步兵團長還是保持著足夠的理智,別看他們身強力壯,連槍都不會開的他們上了戰場,不能成為阻擋日軍進攻的精兵,最大的可能是成為消耗日軍彈藥的活靶子。
他們首先是成為擔架兵,學會在槍林彈雨中將戰場上各個角落的傷兵拖出來送到后方進行救治,士兵遺體也在其中,經歷戰場并見識血肉模糊的殘酷,是他們在上戰場之前要學到的第一課。
越是殘酷,越要更快速的成長,不能成長或者成長不夠快的,只能被淘汰。
而在戰場上淘汰,只能是死亡。
饒是如此,在東城方向,第一次上戰場,就進入如此可怕戰場的青壯死亡率高的讓人心寒。
到下午五時半許,一半小時的時間,光是搶救傷員和搶出己方士兵遺體的擔架兵,就戰死超過260人,占到投入戰場青壯的百分之四十以上。
其中,因為畏戰不前,甚至還有選擇離隊逃竄的,毫不猶豫被戰場執法隊槍決的,超過三十人。
非常時期采用非常手段,親自提著手槍督戰的陸軍少將的霹靂手段和殘酷的戰場是最好的課堂。
僅用一個多小時,青壯們就迅速完成了民眾到戰士的轉變,他們面對猙獰的傷口不再嘔吐,面對根本不知道會從那個方向飛來打爆自己腦袋的子彈也不再只是抱著腦袋躲在廢墟里絕望哭泣。
恐懼和哭泣不會幫你提高分數,能讓自己打高分從戰場這個學校畢業的,只能是勇氣,勇敢的去面對地獄。
但日軍投入東城區戰場的可是將近5000戰術素養純熟的步兵,除了地形一項不如中方守軍,其余無論是裝備還是戰術素養皆強于中方。
戰場的優勢,正逐漸向日軍傾斜。
防線,搖搖欲墜。
吳中將已經提起電話,準備動用手里的最后王牌,早已整裝待發的警備營即將再度進入戰場。
此時,晚霞漫天,風景如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