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雨青站在工事里,默默的看著數百米外的突然響起激烈槍聲的戰場,然后轉頭西望,更西邊的倉城,還在日軍的炮火中顫栗。
沖天而起的硝煙和隱隱的火光,倒映在陸軍中將的幽然目光中,就像兩朵跳躍的火苗。
陸軍中將擔憂且怒。
他的一眾麾下,正在煉獄中掙扎,但他卻無力做出絲毫援救。
或許,悍然派出數百之軍對街區中布下陷阱的日軍來一次石破天驚的反逆襲,也不僅僅只是為了救一人,甚至也不是為了激勵全軍士氣,而只是,怒極的陸軍中將是想給已經遍體鱗傷的國崎支隊身上再戳上一刀而已。
你殺我麾下,我自然得多干掉你的人為我麾下陪葬,名震川東的陸軍中將可不是善男信女,他有著和唐刀有些類似的特質,今天的仇老子現在就得報了,別說過一個晚上,一個小時都等不及。
當然了,無人得知,陸軍中將最為擔憂的,還是唐刀。
那個優秀的年輕人,不光是給了他足夠的驚喜,甚至他所說過的一些話,讓陸軍中將對于戰爭,都有了新的理解。
比如,唐刀在和四行營告別的時候,說過:““軍人,不是政治家,為了利益可以舍棄一切除了他自己以外的任何東西,軍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守衛,守衛自己的家守衛自己的信念,哪怕是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戰友袍澤,就是戰場上除了槍以外戰士最值得守衛的人,如果連自己要守衛的人都可以隨意丟棄,那你還有什么不能丟棄的?
你們的戰友在身邊,也在松江,所以,就算戰至最后一人,也必須給我守住白鶴港大橋。”
這席話通過郭中將之口轉述之后給劉雨青后,沒人知道,這句話對他的巨大沖擊。
這不就是他年輕時在軍校里老師曾經說過的嗎?不也是他曾經孜孜追求的嗎?
只是隨著地位漸高,他更醉心于權謀,數年間的川軍混戰也沒有真的說必須得拼個你死我活,大家伙兒都圖的是利益,是能占多大的地盤,他早已將這些都遺忘了。
但這場戰爭,不一樣。
這是國家民族之戰,失敗的一方將萬劫不復。
誰將是自己最堅強的依靠?是槍,是戰友。
想守衛家鄉,想活著,首先就得守護和自己并肩的人。
究竟是什么樣的人,才能教出如此優秀的軍人,如果不是老王明明白白的告訴那是他好友的兒子,名錄上也有唐韜之名,劉雨青甚至都懷疑他是那邊來的人。
和那些人多少打過點交道的劉雨青知道,那些人別看現在窮困潦倒,但他們卻是一群極為有理想有信仰的人。
‘世界,只會被臭氣熏天的利益所腐朽,拯救,唯有偉大而崇高的理想。’這句話看似很幼稚充滿理想化,但細思之下,卻是極其有道理。
不破不立,中國的舊秩序如果不被打破,如何能像鳳凰一樣涅槃重生?
原來,我的身邊,也有一個這樣一個有著理想和信仰的人,這讓劉雨青倍感欣喜。
只是,無論他如何對唐刀看重,唐刀首先得是一名戰士,他不能被像溫室的花朵一樣被藏著掖著,他必須得在戰場上去實踐他的理想和信仰。
就像他在作戰會議上斬釘截鐵總結的那句話一樣:為了國家和民族,無人不可以被犧牲。
只是,眼睜睜看著倉城在日寇的炮火中被撕碎,陸軍中將依舊憤懣難填。
所以,他出兵,他要讓日軍在松江城下,血流成河。
哪怕只殺一人,那血,也能流好幾斤。
中村輔俊被上百把駁殼槍和幾十桿沖鋒槍以及超過20挺機槍給打懵了。
該死的中國人,完全不講規矩。
他們不怕被己方的火炮大規模炮擊嗎?一通炮下來,不把他們這幾百號人全部埋葬在街區中才是怪事。
可是,當這位一口啃老虎屁股上差點兒沒被斑斕猛虎連續幾個大巴掌外加尖牙給干懵的日軍大尉扭頭看向自己本陣方向時,才發現一個悲催的事實。
八嘎的,別說這會兒因為他們還在,炮兵大隊不會貿貿然就開炮火力支援,就是街區只剩下中國人,恐怕支隊的炮兵大隊也不會射過來一枚炮彈。
因為,數百米外的倉城正像噴發的火山,被數十門火炮瘋狂炮擊,估計支隊長、聯隊長、大隊長的注意力都在那邊,誰還會太把只投入了一個步兵中隊的街區戰場當回事兒?
三顆紅色信號彈被打向空中。
那是日軍大尉向本陣發出的最高級別告急信號,那意味著自己陷入重圍,需要本陣提供兵力支援。
不光是日軍本陣那邊看到了,正在帶人繞著圈努力和日軍接近距離好用駁殼槍、沖鋒槍搞他們的莊師散也看到了。
“擦特個良的,打不過就想求援?來,老子也打三顆玩玩!打三顆綠的。”莊師散眼珠子一轉,給跟在自己身后的警衛班長說道。
三顆綠色信號彈被打上天空。
日軍聯隊部那邊的觀察哨剛向聯隊部報告完街區求救,就看著三顆代表著安全的綠色信號彈升上天空,懵逼了好一會兒,只得又去報告:“街區那邊說危機解除.......”
“納尼?”正下令派出兩個步兵中隊增援街區的日軍大佐聯隊長一愣。
拿著望遠鏡就走進戰壕,他得好好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兒。
中村輔俊想吐血。
三顆綠色信號彈他當然看到了,那是代表現在安全的意思,但他可沒打過,那是中國人搞的鬼,聯隊部那邊可千萬別誤會了。
“再打兩顆紅色信號彈!”中村輔俊只得再次下令。
“給老子也再打兩顆綠色信號彈!”莊師散也算是福至心靈,也立刻下令。
紅配綠,賽狗屁!莊師散可沒有用打幾槍信號彈就能阻止日軍派出援兵的野望,他這么做,純粹就是為了惡心日本人。
江湖上的慣用手法,哪怕打不贏你,老子惡心也得惡心死你。
你打一顆紅色,老子就必須賠上一顆綠色,炮彈可能是比不過你,但信號彈這種不值錢的玩意兒,老子還是不缺的。
中村輔俊的確快被惡心壞了。
不過還好,他的那位拿著望遠鏡觀察好一會兒戰場的大佐聯隊長不是傻缺,看著紅紅綠綠的信號彈不要錢一樣打上天空,還是意識到街區里出問題了,而且還可能是大問題。
一聲令下,兩個步兵中隊向街區增援。
然后,西城方面兩個登上高高瞭望塔的炮兵觀察哨迅速向早已準備好的迫擊炮陣地報告,16門150迫擊炮向街區邊緣開炮。
雖然16門炮對于寬度達2000米的街區來說火力著實有些單薄,但對于被火炮攻擊的日軍來說可不這么想。
別看現在炮彈在自己兩三百米之外爆炸,那過一分鐘呢!指不定落誰腦袋上。
防炮要緊。
兩個步兵中隊最多只有做為先頭部隊的兩三個步兵小隊進了街區,其余還沒來得及的,又一溜煙的縮回去,躲到幾百米外的一線戰壕里去了。
而街區中,遭遇如此大量連射型火力打擊的日軍,再也無力維持先前圍繞著西林寺組成的包圍圈,紛紛向外圍撤退。
兩個步兵連不依不饒的從各種背街小巷穿插,朝著撤退的日軍追擊而去。
在別處,保安團或許懼你三分,但這片熟悉的戰場上,早已打出信心的保安團無懼任何人,不趁機多收割點戰功,何時才有機會?
負責兩翼掠陣的步兵連也很爽,只負責爬上制高點,沖著自己視野中可見的‘屎黃色’開槍。
別看隔著好幾條街道,但直線距離其實不過一百多米,絕對在他們的步槍、機槍射程內。
而莊師散則親自帶著一個步兵連,向西林寺殺去。
只是,從調兵到集結再到戰斗,已經過去了將近二十分鐘,佛塔上的烏鴉,還等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