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澹臺明月!”
“我在松江前線!”
這是民國二十六年十一月七日清晨,‘金陵日報’、‘申報’等中國國內數得上號的大型報業集團于上午8時許開始售賣的早報頭版頭條的標題。
沉寂了快一周的‘澹臺明月戰地日記!’在四行倉庫之戰結束后,再度占據了中國各大城市民眾的視野。
松江,中國版圖上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地方,除了江南本地人,外省人極少知道還有這樣一個地方存在。
但‘前線’二字,卻是無比清晰的讓人知道,那里,還是戰場,事關淞滬。
“可能很多人想問我,松江在那里,為什么在之前的戰地報道中從未出現過這個陌生的地名。
是的,這座位于淞滬西南的小城自從淞滬繁華都市崛起之后,就已經籍籍無名,如果您不是飽讀詩書又或者長留于家鄉,沒聽過這座小城的名字,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我相信,從今天,不,或許從昨日就已經開始,松江城,將注定會成為我們這個國家在這場戰爭中無法忘卻的一個符號。
十萬日軍,兩日前的這個時候,自金山衛海灘登陸上岸了,只要他們沖破金山縣城和松江城的阻礙,他們的前方,就是一馬平川,正在和二十余萬日軍主力對峙的大軍的側翼,將會被他們洞開。”
澹臺明月的戰報,坦誠而殘酷的將淞滬大軍主力遭遇的困境展現于民眾眼前。
此時,已經沒有什么動搖不動搖軍心的了,自從11月5日日軍在金山衛開始登陸,前線各步兵師已經陸續進入大撤退狀態,日軍十萬大軍正向側翼兇猛襲來,雖然各級主官還是遮遮掩掩,但其實口口相傳之下早已不是什么軍事機密。
普通人可能對日軍下的這一招棋沒什么概念,滬西好歹還有五十萬大軍,就算多來十萬日軍,也不至于崩盤吧!
可在那些多少讀過點書有幾分見識的民眾眼中,日本人這一招可就太毒了,任何陣地,都會將主要防御力量,無論從兵力還是工事構筑放于正面,側翼往往都是薄弱環節。
而那些交錯如蜘蛛網一般的戰壕體系,是絕無可能在數日內構筑出的,所以,由金山衛登陸的這一股日軍如果闖過松江,面對的就是沒有多少側翼防御系統的守軍,以他們優勢炮火,擊穿側翼陣地不過是時間問題。
到那時,數十萬大軍將會兩面受敵,不敗才是怪事。
中國各座大城內,不知有多少人看著報紙上坦誠至殘酷的消息,面無人色。
那數十萬大軍,可是各省之精銳,或許正在看報紙的人,就有至親好友在那即將全軍覆沒的戰場之上,他們如何能不憂心呢?
湘南省首府的街頭。
一個衣衫頗舊卻漿洗的很干凈發髻也梳弄的極為整潔的老婦人,拽住一名夾著報紙提著油漆桶正在急行奔走的一個年輕學生:“伢兒,他們都說報紙上在講前線打仗的事兒,你能讀給我聽聽嗎?”
“娭毑!我這會兒正忙著呢!你看我手里提著啥?是要寫宣傳語號召有志青年投筆從戎保家衛國呢!你找別人行不行?”青年臉上露出些許不耐煩,但看在老婦人已經六十多歲的份上,言語中還算客氣。
“再說了,你聽了前線戰事也沒太大用,還平白多了些擔心,不知道要比知道要好,你還是快回家吧!”
“知道你們忙!”聽年輕人這么一說,老婦人眼中露出失望,卻也沒繼續糾纏年輕人,緊緊攥著年輕人衣角的手艱難的松開,垂首向前,嘴里嘟囔著:“可是我的滿伢子也在那邊打仗,我能不擔心嗎?”
“等等,娭毑!”正打算離開的年輕人微微一愣,連忙幾個大步追上。“您說您什么人也在那邊打仗?”
“我的滿伢子啊!”老婦人從懷里掏出一張黑白照片。“這是他年前托人捎回來的。”
照片中,一個面目敦厚的中年軍人不茍言笑的正襟危坐,領章上的三顆金星提醒著年輕人,這是一名陸軍上校。
年輕人肅然起敬!
不僅僅只是照片上的陸軍上校,而是眼前衣著樸素的老婦人根本不像是一個團長母親該有的模樣。
“您兒子是團長啊!”
“是不是團長我不知道,我只聽他托人傳話回來說他要去什么‘虎’打仗!說日本鬼子來了,他要去把他們趕回去。”
“淞滬!”
“對,就是那個什么淞滬!”
“行,那我就給您念念今天的報紙,您兒子叫什么名字?是我們湘軍那支部隊的團長?”
所謂湘軍,自然是湘南省的子弟兵,這是中國十數年來軍閥混戰的結果,只要軍前面冠以省的名稱,其基層軍官和士兵組成百分之九十都是該省子弟。
老婦人居住在湘南省首府,他兒子是湘軍,自然是理所當然的。
“那支部隊,我不知道,我兒子叫張毅!”老婦人聽到年輕人要給自己讀報紙,眼里露出些許希冀。
自從小兒子上了戰場,家里的兩個兒子對戰場上的事絕口不提,小兒媳婦人前不說,她卻是知道她背后常以淚洗面,她知道,他們都是怕她憂心。
可是,兒行千里母擔憂,別說去跟人打仗拼命,就是兒子領軍在外駐守,她一連數月見不到他的面,都會經常半夜里因為憂心而醒。
就算沒人提及,她這個做娘親的,又哪能會不憂心呢?
在家里坐著聽不到任何關于戰場的消息,她無事便在大街上晃悠,熟悉他家情況的左鄰右舍估計也是得了叮囑,只說好不說壞,可她不相信,打仗那有不死人的嘛!
眼前的伢兒,是隨便大街上抓的,應該不會騙她吧!
老婦人有她的判斷邏輯。
“澹臺明月有幸,在車站遇上了自華北戰場轉戰而來的67軍,他們,將趕赴松江,以擋住十萬日軍的兵峰,替我滬西戰場贏得足夠重新布防的時間。
是的,他們全軍,是我淞滬大軍的希望,這一點,我們能明白,日本人也明白。
松江將會面臨怎樣的戰場,稍微懂點軍事常識的人,都明白。
但67軍全軍將士,沒有遲疑,于車站前的曠野中誓師,就全軍趕往松江城,迎接已經進入海灘登陸作戰的日本大軍。
在這里,我不得提一提那些在金山衛駐防的中國軍人們,正是他們的舍命不退,替松江城替滬西替整個中國爭取到了難得的十二小時。
其中,湘軍62師377團上校團長......率全團死守金山縣城至11月5日黃昏,最終全團僅余授命前往松江通報戰況通信兵一人,其余諸人盡皆為國盡忠!”
念到此處,年輕人更咽了。
因為,該上校團長的名字,就叫張毅,而且,隸屬湘軍62軍。
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眼前這個憂心小兒子的老婦人,此生,再也不能再見他了。
“伢兒,你哭什么?”老婦人聽到一個步兵團全部戰死,手攥得緊緊的,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們團長叫什么?”
“娭毑!我們湘軍的一個團,都戰死了,身為湘南人,你說我能不哭嗎?團長的名字報紙上沒寫,估計是軍事機密吧!”年輕人拿手背狠狠擦干眼中涌出的淚花,慌忙解釋。
“哦!”老婦人相信了。
雖然湘軍的一個團全部戰死是很令人憂傷的事,但對于此刻無比憂心兒子的老母親來說,沒有什么比聽到兒子的消息更重要了。
或許,對于她來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11月6日晨,松江指揮部派出炮隊,埋伏于黃浦江岸,炸傷日軍炮艇三艘,全殲由炮艇登陸的400余日軍!
11月6日午時1點,我松江騎兵營于黃浦江沿岸遭遇日軍一股騎兵偵查中隊,激戰之后,全殲其少佐軍官以下98人!
11月6日傍晚及晚間,抵達日軍對我松江城周邊陣地狂轟亂炸,我松江守軍奮力反擊,連續擊退日軍數輪進攻。
至凌晨三時,我守軍一部,由南門而出,潛入日軍陣地夜襲,殲滅日寇300余,并全身而退,可謂是大獲全勝!”
眼里還噙著淚花的年輕人讀起后面的戰報,卻是因為后面的連續獲勝,聲音越來越激昂!
聽著他對勝利近乎咆哮式的嘶吼,周邊圍過來的人也是越來越多,人群不由自主的發出歡呼。
就連手里緊緊攥著兒子照片的老婦人,臉上都不由自主的浮出笑容。
對于她來說,殺死的日本人越多,她的兒子,就會越安全。
這一刻,她或許有些自私,但她是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