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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精神圖騰

  眼瞅著自己的士兵以前所未有的高效率埋著炸藥包,脅板次郎心里卻是一點兒也不輕松。

  中國人肯定有陰謀,這幾乎是一定的,這是連續數日來他和中國人作戰得出的近乎真理一般的結論。

  可眼瞅著爆破兵們都在撤退了,安放在四行倉庫四處理論死角的炸藥包長長的引線都已經‘茲茲’冒著白煙了,倉庫中的中國人依舊保持沉默。

  死一般的沉寂。

  無論脅板次郎如何絞盡腦汁,也想不通為何會出現如此詭異狀況。

  人為何害怕死亡,最大的原因就是未知,對于死亡之后世界未知的無比恐懼,所以才杜撰出了天堂和地獄,善良的人進天堂,惡人入地獄,最典型的心理自我安撫。

  己方一個人未死,日軍大佐卻是背心汗出如漿,就是這種源于對未知的心理恐懼。

  當然了,這主要也是前些日子倉庫守軍把可憐的日本陸軍大佐踩地上摩擦的太狠了,以至于突然有一天不摩擦他反而變得‘溫情脈脈’起來,他反而極度的不適應。

  多么可怕的慣性心理啊!連仇恨都選擇服從了。

  “命令,除去前鋒一個步兵中隊參與爆破,其余諸軍不得妄動。”脅板次郎終于下令了。

  就算中國人又有驚天動地的陰謀,完犢子的也就是那一百多號人,日軍大佐現在好歹還是個步兵大隊長,絕沒有想真的把自己玩成步兵中隊長的打算。

  ‘還哪兒來的諸軍,總共就剩下五個中隊了好嘛!’日軍中佐低垂著眼瞼在內心中狠狠吐槽。

  他的前途,都被眼前這個傻缺上司給玩沒了,不隨時吐槽他幾句,日軍中佐都感覺自己快抑郁了。

  隨著“轟轟轟”幾聲巨響,碩大的四行倉庫都在顫抖。

  四個角落都埋了六七個炸藥包,四行倉庫的堅墻厚壁再也堅持不住了。

  硝煙散盡,出現在所有人面前的,曾經擋住步兵炮擋住重炮貌似堅不可摧的四行倉庫大片的墻體垮塌,在倉庫下方形成新的廢墟。

  如果不是倉庫內的承重柱足夠多,這四處的爆破就已經足以將一棟樓炸垮,但不垮,又有什么用呢?

  垮塌墻壁的背后就是四行倉庫的樓體,那也是四行倉庫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將其內部結構展現于所有人面前。

  房間,樓梯,沙包工事,散落的彈箱,在燦爛秋陽的照耀下無比清晰。

  四行倉庫,業已失去了自己最重要的堅盾。

  租界南岸的呼喚聲消失了。

  西裝中年男張口結舌,首次覺得自己到這里來是個錯誤,他覺得自己被那個有著好聽名字的女記者給騙了。

  那有什么英勇?有的只是懦弱,甚至懦弱到連一槍都沒放過,原本固若金湯的堡壘就被日軍當著他面給爆破了。

  黃包車夫滿眼不可置信,他不明白為什么會這樣,先前那些層出不窮的戰術呢?那些悍不畏死的中人弟兄們呢?怎么全都不見了?

  澹臺明月一樣驚訝,但她對唐刀的信心堅定,唐刀從不會讓她失望,這次應該也是一樣。

  所以,哪怕倉庫之壁被洞開,她也只有驚而沒有慌。

  但這一幕對于日軍大佐來說,卻是大喜,狂喜!

  因為,他是軍人,他不像那些普通中國人,只把勝利建立在因為先前戰績而生的信心上。

  沒有了可當火炮的堅壁,他甚至不需要出動步兵,光靠步兵炮和擲彈筒,就能把敢于反抗的中人消滅于炮火中。

  至此,不管中國人有什么陰謀,勝利已經只是時間的問題。他甚至根本不用等到今天的日落,就可以在倉庫樓頂升上他聯隊部的軍旗了。

  “命令,前鋒分出三分之一,先行進入大樓內偵察,若遇中國人利用地形熟悉的反擊,不用與之硬拼,聯隊炮兵會將其一點點埋葬的。”重新建立自信的日軍大佐甚至開始顧惜麾下士兵的生命了。

  勝利既然已經成為事實,他必須得為未來考慮了。

  如果損失繼續增加,恐怕光靠一百多中國士兵的頭顱還不足以彌補師團長閣下的怒火,他甚至已經想好,去弄點兒中國平民的尸體湊數,師團長閣下應該也不會拒絕這種赤果果的糊弄。

  第36步兵聯隊丟盡了臉面,可不是整個第3師團背鍋嘛!

  隨著軍令一級一級傳達,躲藏到100多米外臨時野戰工事里的日軍有超過170人向倉庫撲去。

  被洞開七八個大洞的一樓此時再無先前的陰暗,幾乎連200多米外的中國平民們都能看得清其中的結構。

  因為需要取土,地面上已是一片狼藉,幾條鴻溝橫亙于地面之上,被火炮和炸藥包炸碎的混凝土廢墟更是隨處可見,整個一樓早已千瘡百孔。

  但比這副亂糟糟模樣更糟糕的,自然是中國百姓們的心。

  “為什么沒有炸他個龜孫的?為什么連開槍的人都沒有?弟兄們人呢?昨天都還在的啊!”黃包車夫帶著濃重的哭音喃喃自語。

  做為一個在淞滬討生活位于社會最底層的人,已經來了淞滬超過十年的黃包車夫固然有怕得罪花了五十個銅元包自己一天的老板的心,但最重要的,是他很難接受眼前的這一幕。

  別人不懂,但他知道自己為什么連續數日大部分時間都蹲在這里,不是因為這里有免費的粥飯提供,而是,這里是唯一能讓他感覺到自己還有尊嚴的地方。

  在這里,他可以和那些衣冠楚楚的上等人們一起為那些軍人們的每一次勝利振臂高呼,甚至還有穿著錦袍的老爺在戰斗完畢后的黃昏,拍著他的肩膀笑瞇瞇丟給他幾十個銅元邀請他:“走,阿拉今天高興,拉到地方,請儂喝酒恰飯。”

  雖然他都不會去,可是,從未被貴人們正眼看過的他能感覺到,自己在這里,和貴人們是同一個身份中國人。

  就連平素看到他哪怕他已經極度卑微都還要皺著眉的洋大人們,也沒有再那么明顯的表現出厭惡他身上濃郁的汗臭味兒的表情了。

  他做夢都想有一天,他不用彎著腰給那些黃頭發藍眼珠的洋人問好,更不用彎著腰去地上撿被他們丟在地上的銅子兒,雖然這樣的生活其實早已經讓這個來這個繁華都市里打拼十年的壯勞力麻木。

  可,并不意味著這個普通的中國人沒有夢想,他夢想著自己的兒子不要再這樣。

  現在,夢想竟然實現了。

  他明白,那都是在對面舍生忘死的弟兄們給予的。

  可以說,四行倉庫的守軍就是他的精神圖騰,雖然在這個城市最底層的壯勞力的世界里從未有過什么精神什么圖騰這類的字眼兒。

  現在,夢想終究要回歸現實嗎?洋人們又要露出厭惡的表情,將銅元撒在地上讓他趴著撿拾嗎?

  “老鄉!走,送我離開這兒!”西裝中年男滿臉失落,看著正在瘋狂涌入倉庫的日軍步兵。

  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情緒會如此低落,低落的他不想再看倉庫一眼。

  或許,是希望之火剛剛被點燃,就被兜頭一盆冷水潑滅吧!

  不管是日本人,還是中國人,都已經清楚一件事。

  戰敗,已成定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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