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了,讓兩名士兵垂下槍口最重要的理由是,唐刀憑借剛才這一招已經證明他不是什么慫蛋。
慫蛋,敢面對槍口憤然反擊?
這是不可能的,綿羊哪怕面對屠刀,唯一的反應也只是驚惶亂叫。
老兵油子的直覺告訴他,對面這個川人,一定殺過很多人,他身上濃濃的血腥味兒,是從骨子里透出來的。
憑借他展現出的身手,已經足以在不驚動其他人的基礎上干掉自己兩人,以木頭插入自己大腦,然后奪過自己的槍,一記突刺,就足以將驚惶中還來不及打開保險的上等兵刺個對穿。
在這樣近乎貼身的短距離中,子彈可比不上一把刺刀有用。
“你等著,我讓山子先去給長官匯報!見不見你由長官定奪。”老兵油子定定神,沖上等兵努努嘴。
上等兵臉上涌出急色,嘴唇翕動著想說話,但迎著老兵油子有些森然的目光,終究是什么話也沒說,將槍往后一背,頭也不回的向200米外的四行倉庫狂奔而去。
唐刀笑笑,自顧自的后退兩步,當著眼神中無比警惕的老兵油子緩緩活動起自己的身體。
他當然知道,這是老兵油子的緩兵之計,不過是去喊幫手罷了,但他不是敵人,更不是日軍,這才是最重要的。
唐刀更不害怕老兵油子會開槍,不足一公里外的日軍或許此時已經開始埋鍋造飯,但并不代表他們聽到槍聲后不會來查看,還未布置好各種防御工事的524團1營的各長官們應該都已經提醒過士兵們,不到萬不得已不開槍。
在淞滬深秋的寒風中凍了好幾天的軀體,雖然因為他的到來重生恢復了足夠的溫度,也因為幾個小時的調整恢復了手腳關節的靈活性,但還是略顯僵硬,否則剛才他還可以再快0.3秒。
“崩、崩、崩!”爆豆般的炸響隨著唐刀有些怪異的舒展動作爆出,唐刀眼中露出滿意的神色。
這具軀體的天賦驚人,筋骨之韌甚至比曾經的自己還強,假以時日,在單兵戰力上他還能獲得更大的突破。
老兵油子卻是瞳孔猛然一縮。
到此時他才發現,他依舊低估了眼前的年輕人。
歷經戰場十年,他或許并沒有變得有多強,但眼光卻是培養出來。
俗話說:內煉一口氣,外練筋骨皮!內氣大致是使得內腑穩固氣息悠長耐力驚人,而所謂筋骨皮理解起來就很簡單了,不過是使得筋粗、骨硬、皮厚等,可具備一定的打擊力度。
而眼前的男人,這渾身一經發力抖動,就可以發出類似于骨節交錯的爆響,有些見識的老兵油子知道,那不是骨節交錯,而是已經達到可以隨意控制筋膜震動的程度,他這些年所見過的強人中,能和他比肩的絕不會超過三人。
如果再加上面對槍口而泰然處之的膽色和骨子里透出的血腥味兒,此人于單兵肉搏上絕對少有人及,手下也不知有多少條人命。
幸好,他是中國人!這是老兵油子有些空白的腦海里不斷翻涌著的念頭。
很快,上等兵帶著八九個步兵跑過來,也傳來了最高指揮官的命令,帶唐刀去他的指揮部。
三分鐘后,唐刀見到了被影視劇和歷史書中描繪過的那個男人。
謝近元,黃埔四期生,由北伐時期少尉排長干起至淞滬會戰時已經是中校團附,在淞滬會戰前期因為團長殉職,升職為團副并于此兩月間為524團代理團長,此次奉命進駐四行倉庫的最高指揮官。
濃眉大眼、方面大耳的陸軍中校穿著筆挺的深藍色毛呢校官服,踏著長筒皮靴,身體筆直,目光幽深的看著被幾桿槍指著走過來并在三米外站直身體的唐刀。
良久,才開口發問:“你是那支部隊的,為何在我88師的防區。”
“報告長官,第43軍26師152團1營2連3排上士班長唐刀向您報道!”唐刀向前一步踏出,抬起右手致軍禮,看陸軍中校不置可否,左手向懷中探去。
周圍一陣槍栓作響,陸軍中校微微一皺眉,手輕輕一擺。
唐刀拿出一張紙,放在距離自己最近的老兵油子手上,面向陸軍中校,肅然道:“長官,這是我目前唯一能證明身份的證件,請您查證。”
“152團1營陸軍上士唐韜于大場鎮一戰中作戰英勇,特晉升為陸軍少尉,望再獲新功。第26師郭”謝近元身邊的一個少校接過紙輕聲念道。
“解固基解團長的兵嗎?”陸軍中校聽到152團的編號,眼中閃過欽佩,喃喃道:“死后愿做沙場鬼,生前不作故鄉人!你的那位解長官,真是我輩之楷模啊!”
唐刀自是知道他說的是誰,川軍26師152團的英雄團長,戰前淚別老母親之時留下這樣一句名傳千古的對聯。只是,在四日前的一場戰斗里被日軍重炮擊中,尸骨無存,原來的唐韜也是此戰重傷。
“只是,你剛剛不是自稱唐刀嘛!為何此證明上所寫之名為唐韜?”陸軍中校短暫的唏噓后,雙眼微微瞇起看向唐刀。
“家父為我起名為韜,是期望我能學成韜略,腹滿經綸以報效國家!”唐刀面不改色,聲音鏗鏘有力。“但值此日寇大舉入侵,即將國破家亡之際,太平之世的腹滿經綸已然全無大用,唐刀自己改名為刀,是期望自己能成我中華一族之刀,衛我之族,殺滅入侵之寇。人可死,刀亦留!”
全場一片寂靜,不少人眼中涌出敬意。
半個小時前,這里的所有人已經獲知自己所領受的軍令,做為戰區最后一支軍隊,駐守淞滬閘北四行倉庫。
所有人雖已經知道,自己已然是死定,但內心之內的復雜,或惶恐或熱血澎湃亦或惆悵,只有他們自己是最清楚。
而眼前這個將自己改名為‘刀’的年輕軍人,在說出理由的那一刻,身上卻仿佛有著光。
當然,更重要的是,他是26師的兵。
穿著草鞋,背著斗笠,別著煙槍的‘乞丐’川軍一路從川貴之地步行至淞滬,人不過三瓜兩棗,槍是不如流的老漢陽,甚至還有老毛瑟和鳥銃......
這樣的軍隊,別說有飛機軍艦助陣的日軍沒放在眼里,就是友軍自個兒都瞧不上。
但第26師卻在大場鎮一戰中讓敵我雙方皆刮目相看,鏖戰七日夜,高達百分之八十五的傷亡率放在任何一支部隊都已經崩潰,可26師依舊在陣地上,直到援軍進入陣地替換他們,600人抬著200傷員走下陣地的背影無比悲愴,甚至令對面的日軍都破天荒的沒有炮擊。
戰死人員的遺體不是不能搬運至后方,而是幾乎已經沒有必要,在戰斗最緊急的時刻,戰士的遺骸都已經被壘成了工事。
年輕的川軍,死前,將子彈射向倭寇,死后,以軀體做墻阻擋射向戰友的子彈......
先前陸軍中校提到過的152團上校團長解固基更是身先士卒,以一團團長之職守在一線,最終戰死沙場。
26師,一戰成名。
再無人小看從大山深處走出的‘乞丐’兵,包括御林軍們眼前這個不知是何原因落單至此地的川軍少尉。
“好!很好!唐刀這個名字不錯。我相信你是26師的兵,看在26師的面子上,也不想細究你流落此地的原因。”陸軍中校眉頭一展。“只是,很抱歉,我和我524團的弟兄們在執行戰區司令部的秘密軍令,故只能送小兄弟你離開。”
看一眼身邊的一個面白無須有些白面書生的陸軍上尉:“上官連長,給這小兄弟弄桿槍再給十發子彈。讓他離開這兒。”
白面上尉頗有些詫異的看看自己長官。
做為跟隨這位中校團副好幾年的下屬,他可是很了解自己長官的,雖然個性寬厚,卻是極為嚴正的軍人,尤其是上了戰場后,更是殺伐果斷是極為合格的指揮官。
逃兵落到他手里,只有兩個選擇,要么掉頭沖向敵陣戴罪立功,要么就地正法。
而眼前的青年,雖然有能證明他身份的晉升令,可逃兵的嫌疑更大,26師的600殘兵早在數日前就已經離開去往另一個戰場。
可今天這是怎么了?怎么會如此輕易就放過眼前的年輕人,難道就憑他剛剛還算慷慨激昂的幾句話?
只是,掛在屋頂馬燈搖晃著的昏黃燈光下,陸軍中校那張方正的臉晦暗不明,令人難以揣度其真正意圖。
在上尉琢磨自家長官的心思之時。
唐刀,也給出了自己的回答。
搖頭道:“對不起長官,我不能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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