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黃錦再次走進仁壽宮后,宮門外候見的眾人便沉默了下來。不多時,黃太監再次出現,對眾人道“進去吧,皇上召爾等覲見。’
還是那句話,嘉靖皇帝也不傻,能讓嚴嵩和秦德威不約而同的一起跑過來,那就必定有大事發生,就算是小事也會變成大事。
然后黃錦就引著眾人往里面走,但是與過去不同的是,這次沒有并去前殿或者正殿。
往常嘉靖皇帝在仁壽宮召見大臣時,不是在前殿就是在正殿,從沒有其他地方。在這宮禁之地,別人不敢亂說,只有秦太監問了句“這是要去哪里我等安敢擅闖’你黃太監別胡亂引路,給大家搞一出“白虎堂”吧 黃錦沒好氣的回應道“皇上在寢宮靜修,沒有御殿,下旨召見你們,你們還能去哪”
于是別人更不敢多問了,對于大臣而言,寢宮之類地方絕對是最敏感之地了,一般根本不可能有大臣走進皇帝的寢宮。
另外嘉靖皇帝在寢宮召見大臣,說明真可能生病了,而且病情不輕,不然怎么會連寢宮都不能出仁壽宮前殿和正殿兩旁有八座寢宮,黃太監又領著眾人進了其中一座大門。
說是寢宮,其實也就是一套大點的不知幾進的四合院,前院居然還有宮女走動,眾人也不敢亂看;一直跟著黃錦走就是。
就是不少宮女難得見到外面男人,好奇的偷偷打量這幾個陌生人,尤其是秦德威,吸引了最多的目光。秦德威在心里吐槽,難道要把他們幾個帶到嘉靖皇帝床頭前不成向來講究體面的嘉靖皇帝,肯像普通病人那樣臥床見人 就在這時,上臺階進了一間堂屋,或者叫寢殿,嘉靖皇帝強撐病體,在幾個宮女的扶持下,半躺在軟榻v°
群臣一起行禮參見過后,不約而同的偷偷看了眼皇帝,只見皇帝臉色蠟黃,連坐著都費勁,于是眾人終于能徹底確認,嘉靖皇帝是真的生病了,不是裝病。
此時嘉靖皇帝說話很費力氣,只用抬起手指了指嚴嵩,這意思很明顯,就是讓嚴高先說。嚴嵩連忙上前一步說“臣今日宮門求見,本意為陛下試藥侍疾,無有他想,亦不欲外間雜事驚擾陛 下,…
秦德威有點錯愕,你嚴嵩這樣編小作文,就實在有點沒下限了啊 然后又聽到嚴閣老繼續說“方才在宮門外,秦德威說東宮有人串聯,其實臣對此也是知道的、本想等東宮有人上疏后,內閣票擬時嚴加駁斥,盡量減少這等狂悖事情打擾陛下靜修的次數。卻不料秦德威在仁壽宮以東宮事情為借口大呼小叫,為了一己之私,驚擾陛下靜修。’
眾人聽到這里,原來嚴閣老前面的小作文,都是為了反襯秦某人的“一己之私”。嘉靖皇帝病的不想說話,黃錦代替皇帝對嚴嵩問道“你都知道什么,詳盡說來。’
嚴嵩就答道“東宮不安分官屬甚多,其中以羅洪先、唐順之、趙時春、徐階四人為首。自從年初以來,彼輩就多有串連,時有同氣連枝之議,不甘于等待資深年久,希圖擁戴之功。此次上疏,明為太子接受百官朝賀,其實為太子監國鋪路。亦是由這四人主張操持,如果所料不差,今日奏疏就能送進宮中。”
黃錦又問道∶“你為何知道如此詳細”
嚴嵩又答道∶“彼輩以忠義自詡,時常分頭做說客,竭力游說諸大臣,言語之間多有透露。不只是臣,很多人比如秦德威,也是如此。”黃錦繼續問道∶“你為何不見早說”
嚴嵩繼續答道∶“臣先前以為,彼輩只是效忠東宮,故而不好說什么,以免有離間父子君臣之嫌。可是臣委實也沒想到,彼輩竟然會上那樣狂悖的聯名奏疏。’
嘉靖皇帝突然拖著病體,拍著軟榻邊緣喝到“彼輩以為朕必不起也”這意思就是,他們想著皇帝這次會死!
這種話從皇帝嘴里說出來,就很嚴重了,嘉靖皇帝面前的群臣只能一起謝罪。然后嘉靖皇帝指了指秦德威,于是黃錦又問道“你說秦德威為了一己之私,又是何故”
正常人都會有這樣疑問,你嚴嵩和秦德威大清早的一起出現在仁壽宮門外,干的大概還都是同一件事,憑什么你嚴嵩就是為皇帝盡忠盡責,而秦德威就是為了一己之私 嚴嵩前面啰嗦了半天,其實等就是這個問題,立刻就接上話答道“臣以為秦德威叩宮門覲見,乃是為了一己之私,理由有三。’
第一,秦德威先前一直想徹底辭去詹事府官職,而且根本不愿意參與東宮公事。如今秦德威已經沒了詹事府官職,與東宮并無直接關系了,但卻反而積極主動的為了東宮事務而求見,豈不荒謬想來想去,這只能說明秦德威首鼠兩端,并不是出于公心,而是從一己之私出發!’
對這個指控,秦德威也很無奈啊,他本來可以抽身事外,并且已經辭掉了,但何老師一門心思的往里面必不管又不行,天地君親師,如果秦中堂連座師都保不住,那朝堂中還能有什么威信 嚴嵩顯然對這個問題準備的很充分,又說出了第二條“東宮官屬做事有些幼稚,很多人都知道他們的行徑。
但秦德威根本不去想一個問題,就是如何盡可能將東宮之事對陛下的影響縮減到最小他只會想著抓住這個機會,從陛下這里邀恩固寵,根本就沒想到陛下如今正在靜修!
他完全是從自己如何才能取得最大利益的角度來行事的,所以他才會急匆匆的宮門外,妄圖在陛下這里博取更多好處”
現在眾人更深刻的明白,嚴閣老為什么上來先拋小作文,這就是先把自己摘出去了,和秦德威區分來,然后又把帽子口給秦德威。
畢竟在大多數人眼里,秦德威和嚴嵩今早的行為也差不多。
最后嚴嵩才所“第三,新任詹事何鰲乃是秦德威座師,秦德威為了讓座師不被牽涉進東宮之事,所以才會故意如此積極表現。”
嚴嵩說完了后,眾人便又一起去看秦德威。
如果換成個皇帝觀感一般大臣,被嚴嵩這樣指控完畢,說不定就直接被推出去打了。即便皇帝知道可能有冤枉,但架不住皇帝就是想找接口修理人。
但秦德威畢竟不一樣,擁有與嚴嵩同等話語權的辯解機會,不會因為幾句“讒言”就輕易被皇帝修理,這也是秦德威朝堂上吵架總能獲勝的原因之一。
按照慣例,秦德威在這個時候應該跳出來狡辯了。但眾人等了一會兒,只見秦德威眼觀鼻鼻觀心,不動如山,毫無出來回懟的跡象。
于是人人都驚詫莫名,秦德威這究竟又是怎么了還是又開發了撕逼新套路黃錦就對秦德威問道“有何話說”
秦德威仿佛才被驚醒,長嘆一聲說“我只是覺得,心中悲涼,無話可說。我大明真的是無人可用了為什么嚴嵩這樣的人還能在內閣主政我大明究竟是怎么了,我不禁陷入了深思。’
隨后秦德威又對嚴嵩喝道“嚴閣老!你到底能不能做點實事遇到了問題,你永遠不會認真想著去如何解決,在你心里永遠只有借著機會搞內斗和整人的想法!
比如這次東宮之事,你剛才的言行,足以證明你的心思只放在了如何構陷我秦德威方面!除此之外,你根本就什么也沒想,什么也沒做!就連你假意逢迎陛下,也是構陷我秦德威的前提!”其他人聽到這里,大概唯一的感想就是“又來了又來了。”這種接近于小兒吵架的邏輯互辯,也不知道要聽到什么時候。
無非就是甲說乙“動機不純”,乙說甲“才是真正的動機不純”,然后大概就是甲說乙“如何證明動機不純”。
果不其然,立刻就聽到了嚴嵩的反駁說“你秦德威休要血口噴人,你所能做的,也只是與我一同清早在仁壽宮外候見,又有什么臉面指責與我”
嚴嵩最煩的語氣就是,秦德威這種自我吹逼“做善事”,然后反過來指責他嚴嵩不做實事。而嚴閣老之所以討厭這種語氣,就是因為很大程度上說的都是實話。
但這次不一樣,東宮一群撲街人非要一起做死,純意識形態的問題,還能做什么最大的實事,可能就是事后安插親信。
秦德威呵斥道“我與你當然不一樣!聽說的東宮的事情后,你嚴閣老滿腦子想的都是什么你無非就是如何利用機會,如何夠構陷我!要不然你剛才也不會一二三的羅列出如此多的罪狀!而我想的則是,這次東宮問題的根本原因是什么,根源在哪里到底要怎么解決這個問題!你嚴閣老的心里,可曾想到過這些問題你敢說說嗎”
短時間內,嚴嵩想不好應該說什么只能一邊想,一邊將就的答話說“東宮問題的根源,在于歷代詹事管理疏散,肆意放縱 至于如何根斷絕根源,也很簡單,將詹事府官員換掉就行。’
其他人聽到這里,也想不出更好的托詞,如果自己站在嚴嵩的角度,一時之間還真找不到更合適的話術。嚴嵩這個回答不敢說無懈可擊,也算是最穩妥的答案了。
秦德威哈哈大笑了幾聲“我還以為別人你為真首輔,會有什么高見,沒想到卻不過如此這次東宮問題的根源不在東宮,而是在東宮之外”
別人聽到這里,紛大驚失色。他們有一種很不祥的預感,秦德威所說的“東宮之外”,莫非指的是皇帝 就連毫無精神的嘉靖皇帝,聽到這里也跟打了雞血似的,被刺激的滿臉配紅。接下來秦德威只要稍有不慎,就會被推出去打廷杖,甚至發配幾千里!
秦德威絲毫沒有在意別人的眼神,泰然自若的說“有方士段朝用鼓動陛下深居閉關不出,而且消息傳的滿朝皆知。
在這種情況下,自然會引發一些人心里的荒謬念頭而儲君作為東宮屬官,最受不得這樣刺激。即便是老實人,這時候也會不安分起來,多出不該有的想法!所以段朝用才是造成動蕩的根源!”
不知為什么,大多數人都默默的松了一口氣,原來秦德威說的是段朝用,不是寶座上那誰啊。但是秦德威說到段朝用也很刺激了,一個是天子寵臣,另一個則是準國師待遇,都是嘉靖皇帝所信任的人。
別人還在思考時,嚴嵩當即就抓住了最敏感的一點,他對秦德威質問道∶“你若說段朝用是東宮問題的根源,那么你要如何是好’
秦德威毫不猶豫的回答說“慶父不死魯難未已,當然是清除段朝用,如此才能杜絕問題根源”這時候陸炳突然站了出來,對秦德威指責說“一派胡言段朝用輔助玄修,多有勤績,怎么就成了禍根 莫非你秦德威為了掩蓋座師的問題和過失,故意禍水東引還是說你秦德威與陶真人沾親帶故,所以故意攀污段朝用”
秦德威稍稍愣神,你陸炳這樣說話,可就過分了,甚至可以說越線了。誰沒個三親六故你陸炳就這樣不管不顧的揭發 其實陸炳陸指揮這次發言很突然,在場所有人都沒有想到,只能理解為陸炳故意與秦德威唱反調了,甚至還揭露了秦德威的一點小關系。
秦太監深深的看了眼陸炳,他總感覺陸炳在和嚴嵩打配合,嚴嵩負責正面,陸炳負責當奇兵,一起夾擊秦德威。
不然陸炳一大早跑到仁壽宮來干什么他又不需要過分的逢迎皇帝,以此來刷忠誠度。沒想到啊沒想到,這陸炳居然能與嚴嵩這樣的事實首輔有如此深入合作了,那就更要打壓下去了。至于陸炳為什么選擇這個時機,秦太監能猜出來,八成是為了郭勛,然后段朝用又是郭勛推薦給皇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