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人對抗北虜,一大難題就是胡人游牧地點不定,很難確定當前的聚居地在哪里。
只要能精準的找到地方,建功立業就相對簡單的多,尤其是能摸到眼前這種大后方空虛的老巢。
此刻不只是白總兵,其他官兵見戰功似乎唾手可得,當即士氣高昂起來。
秦德威看軍心可用,便開始指揮說:“先派數人,混進堡子里去,那里多是漢人,而且沒有提防心,應該很容易進去,然后就開始不停放火!
而后兵分兩路,一千人去堡子,堵住堡子門口,大火蔓延之后,里面的人必定會往外逃,只要堵住堡子門口就像甕中捉鱉了。
看到衣服華貴的人可以暫時留下,其余就直接殺了,不留活口,不然拖累撤退行軍。
另一路四千人去胡人聚落那邊,同樣是放火殺人,但他們肯定逃的快,但也不要戀戰追擊,能殺多少算多少。
如果有胡騎精壯兵力抵抗,就優先圍剿這些!”
說到這里,秦督師也暗嘆口氣,五千五百騎兵真不夠用的。
但也沒法子,這是他這宣大總督所能抽調的機動兵力極限了,其他兵力還都要守城、堡、墩,哪里都不能空。
眾營官對秦督師已然心服口服,各自領命而去,他們真有點相信“神人托夢”了,不愧是文魁星下凡的狀元啊。
隨后秦督師就帶著五百親兵作為預備隊,繼續站在小丘上督戰。
一時間火光四起,在秦督師眼皮底下,豐州灘原本貌似承平的半農半牧生活瞬間被打碎了。
酋首俺答南下深入山西腹地搶掠,是多年來的第一次,俺答本人也不敢輕忽大意,所以基本上出盡了全力。
不然出兵人數太少,又過于深入,很容易就被圍剿。
而且這次深入南侵,也被勢力逐漸東擴的俺答視為立威之戰,糾集了幾個其他部落一起行動。
為了在其他部落面前展示本部軍威,人馬更要盡可能出動。
所以俺答留在大本營聚居地的部眾多是老弱婦幼,以及小部分千把人兵力。
但野心勃勃,有意成為大漠新一代共主的俺答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有人可以只憑地圖“紙上談兵”,就能摸到自己的老巢。
大明官兵的戰斗力不是沒有,漢人的戰斗力也不比胡人差,只看能不能激發出來。
幾千有組織的明軍騎兵分道包抄沖過去后,便如虎入羊群。
胡人在猝不及防的情況下,尚未來得及組織抵抗,便已有數百人倒下。
俺答都想不到,他們更想不到,會有大明官兵連夜奔襲,直接殺到家里。
“承平日久”之下,胡人和叛逆漢人也都失去了防范意識,連個放哨示警的都沒有。
過了好一會兒,留守此地的胡人兵力才反應過來,勉強聚集抵抗。
其余胡人見勢不妙,也無心抵抗,紛紛放棄了戰斗,只顧四散奔逃,漫山遍野的都是。
但這樣反而讓明軍難以徹底圍剿了,無法同時兼顧,只能殺一個算一個。
但堡子那邊情況又不相同,自從里面起了難以撲滅的大火后,往外沖的胡人漢人皆有,但都被堵在門口的明軍一批批的收割。
不知時間過了多久,秦督師視野范圍內,到處都是大火,綿延不斷的燒了七八里。
秦德威感覺站著很累,忽然就坐下來,然后又在秋草上躺平了,兩眼望著天空,頭腦暫時進入了放空狀態。
雖然他一直表面鎮靜自若,但那都是多年官場歷練的結果,其實心里比誰都緊張。
畢竟這次事情與往常不同,朝堂上吵架吵輸了最多回家養老,但這次如果敗了,那可就是喪師辱國。
只許勝不許敗,沒有退路可言。
直到此時此刻,獨自扛著所有壓力的秦督師才徹底放松了下來。
他頭腦正一片空明中,旗牌官李滋在旁邊提醒說:“兵馬都要回來了!”
于是秦督師又重新起身,筆直的立在小丘頂上,對著得勝回來的官兵招手。
分道出擊的數千官兵縱馬回來,看到丘上的秦督師,齊齊放聲歡呼。
除了少數因為同袍好友傷亡而哀傷的,大部分人都是揚眉吐氣、興高采烈。
就今天這戰功,只怕人人都要升級了,而且各種收獲也不小。
畢竟這里是酋首大本營,還是有不少金銀之類的好東西。
此時人馬疲累,秦督師便下令,休整半個時辰,把該收拾的戰利品收拾了,然后迅速撤退回邊墻內。
然后他又對白總兵說:“本督師心善,見不得血腥之事,煩請白將軍去統計斬首數目。”
美滋滋的白總兵哈哈一笑,只當督師這是說笑,說明督師開始把他當自己人了。
隨即又有十幾個俘虜被推了過來,官兵貫徹了秦督師的指示,能殺的就殺了,只有衣服裝飾華貴的人能留住命,所以就這么十幾個俘虜。
秦德威來回掃視了幾眼,發現這些俘虜里,大部分還是胡人,但也夾雜著幾個漢人。
估計都是從已經被大火焚毀的板升城里抓住的,畢竟堵著門口甕中捉鱉很容易。
“爾等都是何人也?”秦督師觀察完就開口問了句,自然也有通事翻譯給胡人俘虜聽。
但這十幾人全都一聲不吭,沒有回復秦德威問話的,很有點桀驁不馴的氣勢。
秦德威指著幾個漢人模樣俘虜,對胡人俘虜說:“我生平最恨的就是漢奸,爾等若招出這幾人身份,我便不殺你們。”
胡人俘虜還是沒人說話,秦德威就對親兵下令說:“隨便挑兩個砍掉手腳!但離我遠點,本督師見不得血腥!”
盡職盡責的通事一字一句的翻譯了一遍,說給胡人俘虜聽。
當即就有個胡人指著一個身材最高的中年漢人俘虜,開口說了幾句。
通事聽了后,便對秦德威翻譯道:“他說,此漢人乃是大喇嘛。”
大喇嘛?旁邊其他官兵莫名其妙,但秦督師卻有點驚喜,沒想到還有這個收獲。
如果沒猜錯的話,所謂“大喇嘛”應該就是最早叛國投靠北虜的白蓮教首領丘富,在北虜這里被稱為大喇嘛。
原本歷史時空,未來三十年白蓮教陸陸續續投靠北虜的首領有不少,危害最大就有四五個。
但丘富應該是最早的一個,別的不說,板升城這個概念大概就起自于丘富,給北虜帶路指道的事情也沒少干。
這次出擊搗巢,能抓住一個首領級別的丘富也真算是畫龍點睛了,秦督師十分驚喜。
畢竟那丘富可是上了大明通緝榜單的人物,懸賞很重,估計能有個千兩。
此時那名被指認是丘富的中年漢人,氣憤無比,正對著胡人俘虜破口大罵。
秦德威忽然忍俊不禁,仰天哈哈大笑,左右親兵驚疑不定,不知督師為何發笑。
剛才秦德威突然想到,歷史上那些投靠俺答的白蓮教首領們,除了老死的或者戰死的,大部分最終結局都是被俺答作為和解封貢的談判條件,送回大明了。
當時最大的一個白蓮教叛賊頭領叫趙全,被審問時寫了本很詳細的供述,交代了很多俺答那邊的北虜詳情,又讓五百年后的秦德威當資料看到過......
笑完了后,秦德威大喝道:“叛逆投敵之人,被人出賣也是天理昭彰!此等無父無母之逆賊,留著也無用,推出去斬了,回去后傳首邊墻!”
被胡人出賣的丘富立刻也叫道:“那個差點被挑出來砍了手腳的年輕胡人,乃是俺答長子!”
秦德威:“......”
臥了個槽!本以為丘富就已經是一個驚喜了,沒想到后面還有更大的驚喜。
而且來得如此突然,讓向來精神強韌的秦督師都有點承受不住了。
到底是人性的扭曲,還是道德的淪喪,竟然導致本該是同伙的雙方互相出賣!
緩了緩心情后,秦德威立刻拋棄了前任驚喜丘富,轉頭就打量那名被重點按住的年輕胡人。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人就是史上也留名了的辛愛黃臺吉了,未來也是活躍了幾十年的人物。
后來此人與父親俺答不和,獨立出去繼續向東擴張,盡占小王子部眾的舊地,擠壓小王子進一步東遷。
如今這位俺答長子看起來約莫二十來歲,正處于最青春熱血的時候,此刻居然還敢狠狠瞪著眼睛。
如果不是因為語言不通,罵了也白罵,估計也已經開始對秦督師破口大罵了。
秦德威顧左右而嘆道:“本督師不喜歡被這樣瞪著。”
左右有的是想巴結督師,好讓督師多記一筆功勞的官兵。
當場就有個實在人,真的掏出了小刀,就去剜辛愛黃臺吉的眼睛。
胡人俘虜們立刻被嚇尿了,連連撲地討饒。
功勞簿又添了濃墨重彩一筆,心情大好的秦督師點點頭,很寬厚的說:“年輕人沒經過摔打,不知好歹也很常見,下不為例!”
又囑咐通事:“仔細與胡人說清楚了,本督師說到做到,不殺他們!”
秦督師因為心情太過雀躍,導致很難集中心思審問俘虜,于是干脆就不審了,等回去再說。
當場只多詢問了幾句官兵,了解一下情況。
原來這俺答長子辛愛黃臺吉恰好在今天去了板升里面,拜訪最近得到俺答信任的“大喇嘛”丘富。
結果湊巧今天秦督師率軍奔襲三百里沖了過來,將辛愛黃臺吉一行人堵在了板升城里。
想在大火里活命就只能往外逃,然后就被堵門的明軍俘虜了。
若不是他身上有金銀裝飾,又有護衛隨從,看著就像是大人物,不然連命都保不住。
休整時間快結束時,白總兵也過來匯報簡單統計的戰果了。
“粗略數過,大約斬首三千二百多,乃是近年最大的大勝了!”
說到這里,白總兵的聲音忍不住有點顫抖,腿有點發飄,只想躺下抱住督師大腿。
三千二百這個數字看著似乎不多,放在戰國、漢唐時都不算什么。
但在當今這個時代,在統計比古代更嚴格的時代背景下,已經是十分罕有了,說是創了近幾十年的紀錄也不為過。
要知道,成化年間的威寧海大捷,戰果統計也就是斬首四百多生擒不到二百。
因為總督命令,從宣府鎮出發時,白總兵怎么也預料不到,十來天后就會成為創紀錄大勝的領兵大將(秦督師那叫元帥)。
他就是抱著陪總督大人武裝旅游的心態來的,無論結果如何,反正總督大人你高興就好,即便大同鎮這邊出了問題,跟他們宣府鎮關系也不大。
可誰能想到,其中竟然蘊含著天大的機緣,遇到了近幾十年最大的一場勝仗,至少從斬首數目上來說肯定是。
當初成化朝名帥王越憑借對北虜的大捷,以文臣封爵了,那什么被吹捧為今圣的王陽明,平了寧王烏合之眾也封爵了,那么秦督師呢?
只有邊鎮大將才真正明白,想獲取巨大戰功有多難,能出陣斬首上百,就可以吹一輩子了。
此時此刻只差五體投地的白總兵一邊遐想連篇,一邊繼續匯報:“另外俘獲馬牛等各種牲畜八千多,其它......”
在白總兵眼里宛如天神下凡的秦督師擺了擺手,“除了大牲畜,其它繳獲就不必統計了!休整完畢,撤向邊墻!”
白總兵忽然又道:“此番出征大捷,督師肯定當場又有佳作吧?”
秦德威訝異的看了眼白總兵,這老哥們有前途啊,比吳承恩都有前途,居然知道提醒自己查漏補缺。
主要是剛才太緊張,秦督師一時間居然忘了發表詩詞。
沉吟了一下后,秦德威便道:“其實方才站在坡頂督戰時,本官已經得了三篇塞上曲。”
其一:暮云暗澹壓邊樓,天與恩威漢兜鍪。野燒連山胡馬絕,何人月下唱涼州。
其二:旌旗蕩野塞云開,金鼓連天朔雁回。落日半山追胡虜,彎弓直過李陵臺。
其三:飛將龍沙逐虜還,夜驅駝馬入燕關。城頭殘月誰橫笛,吹落梅花霜滿山。
白總兵連忙吹捧道:“古人云,將軍三箭定天山,壯士長歌入漢關!今日秦督師三首蕩胡寇,不輸于古人!”
白總兵終究是個武人,這拍馬話術有點生硬不圓融,秦督師也只能勉為其難的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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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時間很少,都是見縫插針碼字的,這章五點起來寫的,不然今天又沒時間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