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寅聽到秦德威這句話,又差點氣得咬碎了牙,大叫道:“狗才休走!”
這時候其他錦衣衛官見要鬧大了,一哄而上,圍著陳都督勸起來。不然驚擾行宮的板子打下來,大家全都要倒霉。
徐妙璟趁機溜出來,跟著秦德威走了,他邊走邊抱怨說:“你說陳都督也就罷了,又何必去挑逗那陸炳?
你又不是不知道,陸炳身份特殊,心里明白是什么情況就好了,故意挑明了招惹他做什么?”
秦德威皺著眉頭想著事情,信口答道:“雖然陸炳是天子奶兄弟,但這奶兄弟身份也不是萬能的。
從我今日反復試探來看,此人心思很深,而且似乎對你有了提防,甚至打壓的心思了。”
徐妙璟有點不爽的說:“我就是個普通當差的錦衣衛官,別人想著打壓我作甚!”
秦德威繼續答道:“在別人眼里,你在錦衣衛里的主要角色,是給秦太監跑腿打雜的親信啊。
現在你又多了一層光環,還是陶道長的女婿,如果陶道長變成陶國師,有這兩重身份迭加起來,你就值得被特殊對待了。
陳都督是藩邸舊人那一派的,不收拾伱收拾誰?
而陸炳最大資源,就是與天子的特殊親近關系,而你如果有了未來國師這樣老泰山,豈不有可能分走陸炳的資源?”
徐妙璟忍不住大叫一聲:“真煩啊!”
秦德威不屑的說:“這就煩了?還有很多彎彎繞繞沒說呢!你說那陸炳,會不會已經與嚴嵩眉來眼去了,不然為何疏離你?”
徐妙璟腦子要炸,干脆習慣性的問道:“那你說怎么辦?”
秦德威嘆口氣,陸炳那奶兄弟身份只能是堅固的基礎,確實也不是萬能的,歷史上陸炳真正騰飛的依仗是行宮大火里救駕成功。
但這個功勞不是隨便就能搶走的,是真的極度危險,而且真的有可能會被燒死出不來。
不然歷史上那么多錦衣衛官在場,為什么只有陸炳沖進火場去了,為什么別人都不敢?難道別人不知道救駕功勞有多大嗎?
“今晚你在行宮旁邊值宿時,
先多打幾桶水備著,然后準備好棉被!”最終秦德威只能這樣對徐妙璟說。
在這個早春的夜里,北方的風還是很大的。四更天的時候,大多數人已經進入了最深沉的睡眠狀態。
旅途太累,晚上沒什么人失眠,只有秦德威例外,一直睜著眼等到了四更天。
他甚至還讓自己四個隨從全部守在屋里,并下了死命令,今晚如論如何一定要保護自己。
當隱約聽到動靜的時候,秦德威從炕上一躍而起,抓起水桶澆到棉被上,并讓隨從拿著。
然后急匆匆的出門,直奔行宮而去。此時絕大多數人還都沒有反應過來,仍然在睡夢中。
除了秦德威之外,只有行宮邊上臨時搭建的、供“御前侍衛”值宿的棚屋里的那些錦衣衛官已經發現了火災。
北方早春的風力真不小,火借風勢,竄燒的很快。
尤其在晚上,一開始沒人注意到,等被外面人發現時,整個行宮仿佛都已經被籠罩在了火光里。
反應最快的秦德威和錦衣衛官站在了行宮大門外,一時慌亂起來,不知所措。
為什么這些錦衣衛官沒有第一時間沖進火場去?甚至還站在行宮大門外逡巡不前?
第一,他們這些錦衣衛官是世代相傳的武官,火災過錯和責任又不是他們的,無論誰來當皇帝,他們依然是世官,基本盤完全不受影響。
第二,他們大多數錦衣衛官本來與嘉靖皇帝也沒有太親密的私人關系,就是換個新皇帝來,前途也不一定變壞。
第三,按照規矩,宮里事務都是屬于太監的。他們即便身為親軍那也是外臣,如果沒有皇帝命令,不能干涉宮里事務。
舉個極端例子,萬一沖了進去,看到光著身子的皇妃,那是死呢還是死呢?
所以對大多數錦衣衛官而言,扈從圣駕也就是一份糊口的工作而已。
只要責任不在自己身上,不是有人當著自己面刺王殺駕,確實也缺乏勇闖火海,拿命去搏的動力。
如果沒那么大危險,沖上去也就沖上去了,畢收益遠大于風險。可是這種大火實在太危險了,真的有可能丟掉性命!
當然萬事總有例外,與嘉靖皇帝有特殊親密關系,前途全系于嘉靖皇帝的陸炳就是一個例外。
但此刻陸炳看著會帶來生命危險的火海,暫時也在猶豫!
如今現場還有最關鍵的一個問題就是,沒有主心骨,沒有一個明確下令的人!
秦德威看了看后面,其他大臣還沒有跟上來,再看看左右,此時此刻也沒見到什么當權的大太監出現。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秦德威當即對自己的四個隨從做了個手勢,然后沖到了都督僉事、掌行在錦衣衛事陳寅面前,怒喝道:
“陳寅!還不速速下令,命錦衣衛官校沖進宮內救駕!”
看著洶涌的火勢,陳寅猶豫了一下,心里簡直賣麻批。
你秦德威喊個屁啊,你一個詞臣也就只管動嘴了!又不用你上,你當然喊得痛快!
而陳寅猶豫的地方在于,如果他下令沖進去,那他這個管事的必須帶頭沖。
這可是救駕,如果別人都沖進去,而他不沖或者落后就表示他不想救駕,那事后必定要被論罪。
還有,周圍的錦衣衛官看起來沒有人想沖進火海玩命,如果下令后,得不到執行,但最后責任算誰的?
但秦德威不想給陳都督繼續猶豫時間,最忠實的隨從馬二突然繞到陳都督后面,一棒子狠狠打向陳都督后腦勺。
然后幾個隨從一擁而上,直接把陳都督并用牛皮繩綁了起來,還堵住了嘴。
陳都督親兵還想救人,但又被早有準備徐妙璟帶著一批部下旗校持刀逼退了。
這就是有心算無心,誰能想到秦德威這幫人突然就下手。
秦德威順手將陳寅的腰刀抽了出來,還從陳寅懷里掏出了印綬,用力揮舞著對周圍叫道:
“陳寅故意坐視圣駕陷入火海,行為與謀反無異,人人得而誅之!如今事態緊急,諸位聽我號令行事!”
臥槽!昏昏沉沉的陳都督還殘存著些許聽力,聽到這幾句就憤怒的掙扎。再不掙扎,黑鍋全都由自己來背了。
可是他立刻又被敲了一棒子,徹底被打昏迷了。
周圍其余錦衣衛官校冷漠的看著秦德威,你說聽你號令就聽你號令?誰給你授權了?谷敠 錦衣衛是天子親軍,除了天子本人或者經過天子授權,就是首輔來了也不能直接調動。
他們之所以沒有阻攔秦德威弄陳寅,也是因為需要陳寅來背黑鍋,萬一真出了大事,那可以推脫為陳寅的責任。
然后秦德威忽然朝向人群最前方的陸炳,霸氣十足的喝道:“陸炳!我命你先行入宮,尋找圣駕所在!”
陸炳:“.”
本來他已經下定了決心,無論有沒有秦德威的招呼,也準備上刀山下火海了。畢竟嘉靖皇帝是自己奶兄弟,沒了嘉靖皇帝自己什么也不是!
可是秦德威喊了這么一嗓子,自己再沖進去的話,看在別人眼里,就好像是自己完全聽從秦德威命令行事一樣!
這踏馬的是什么操蛋感覺!
秦德威指著隨從抱來的浸水棉被,繼續靈魂拷問陸炳:“我已經把東西準備好了,你到底上不上?”
如此多人眾目睽睽,陸炳哪敢說一個“不上”?
然后秦德威忽然又轉向徐妙璟,看著徐妙璟不說話,選擇權完全交給了徐小弟自己。
很多話都事先說過了,如果想擁有更燦爛的未來,就跟著陸炳一起沖進火海,用性命去博取富貴。
如果只想做個普普通通的錦衣衛官混口飯吃,就站在安全的外面,等待最終的結果。
徐妙璟咬了咬牙,抓起另一條浸水的棉被:“我也去!”
其他人齊齊震驚,沒想到除了陸炳之外,還有敢玩命的猛人。
秦德威暗暗嘆息,揮了揮手高聲道:“壯哉!去吧!”
又非常悲壯的對徐妙璟和陸炳補充了一句:“若事有不諧,汝妻子吾養之,勿慮也!”
然后秦德威就目送陸炳在前,徐妙璟在后,從行宮大門跑了進去。
對于人心或許可以計算清楚,但對于火災,秦德威是把握不住的,真的是生死有命富貴在天。
其實秦德威也有點沖動,一起進去撈個直接救駕的大功,但還是忍住了。一是太危險了,秦德威不想親身涉險,穿越者又不是水火不侵。
二是為了避嫌,內宮終究是外臣的絕對禁地,大明從沒有外臣踏足過內宮。
錦衣衛是親軍,眼前這些錦衣衛官目前相當于御前侍衛,沖進內宮救駕也是職責所在。
但自己一個外臣沖進內宮里,就算是形勢緊迫、情有可原,仍然有可能讓敏感的嘉靖皇帝心里膈應。
所以還是謹守本分,穩妥一點,不要輕易越過后宮那條線,不要給嘉靖皇帝產生不舒服的機會。
再說在外面,也不是刷不出功勞。
按下了亂七八糟的念頭,以及對徐妙璟的擔憂,秦德威強行開始現場指揮滅火。
雖然錦衣衛官校沒人服氣,但此時除了秦德威就沒別人發號施令,不聽這個姓秦的又能聽誰的?
再說在趙州時,秦德威也臨時客串過總指揮,大家不是不能適應。
這時候,有一批大臣也匆匆趕到了現場,秦德威抬起腰刀,指著嚴嵩父子比劃說:
“諸公年事已高,都是老弱病殘之輩,上前也無用!故而不必再靠近了,還請退后!”
一干老官僚立刻就清醒了,明知道這秦德威是想獨攬指揮功勞,但踏馬的竟然無力反駁。
秦德威說得有理有據,一幫子年紀超過五六十的文弱老頭子,連水桶都提不動,在猛烈大火面前又有什么用?
靠前一線,本來就該屬于秦德威這樣二十歲小伙子的!
但扶著父親站在外圈的嚴世蕃差點也氣炸了,你秦德威說別人“老弱”也就罷了,特意說一個“病殘”又是說誰?
說實話,嚴世蕃這樣的狠人,真有丟下父親,然后沖進行宮去搏富貴的決心。
但秦德威舉著不知哪來的腰刀不停比劃,讓嚴世蕃根本不敢上前,就怕秦德威直接趁亂弄死自己。
秦德威震懾退其余大臣,轉身又大喝道:“用沙土從大門開始清理,逐漸往里面清理出一條通道,準備接應救駕!”
在行宮里面,火勢蔓延極為迅猛,到處都是亂跑逃命的太監和宮女。
徐妙璟不管別人,也不看周圍環境,他的眼睛里只有陸炳。
他心里謹記著姐夫的叮囑,說那陸炳畢竟與嘉靖皇帝關系特殊,很有可能知道行宮尤其是內宮的道路,所以要緊跟著陸炳,不要自己瞎闖。
還好臨時行宮并不大,道路也不復雜,如果沒有限制,只需要一會兒就能從最南邊跑到最北邊。
說得似乎很慢,其實并沒有多久,不知穿過了幾層宮門和院落,陸炳突然停住了。
他腦袋從浸水棉被里伸了出來,張望了一下四周,似乎在分辨什么。等他辨別確認完畢后,就朝著一處被大火焚燒的宮門邁步。
陸炳此時是真心想救出嘉靖皇帝的,沒有太在意后面多了一個徐妙璟,有一個幫手總比沒有好。
而徐妙璟心里明白,八成是陸炳推斷皇帝睡在那院落里面,不然也不至于犯這個傻,明知有大火還要過去。
在這一瞬間,徐妙璟腦中閃過了無數畫面,有詭詐多疑的姐夫,又有陰譎的廠公秦太監。
自己這朵潔白的蓮花,就是被他們一步步帶壞的!好人也要黑化,都是這個世界的錯啊!
然后徐妙璟噙著淚水,輕輕伸出了腳,絆在了陸炳的腳下。
毫無防備的陸炳突然就狠狠栽了個跟頭,重重摔倒在了硬邦邦的石階上,大量的煙火灰塵讓他一時間頭暈目眩。
徐妙璟二話不說,直接從陸炳身上越了過去,獨自對著宮門開始猛沖。
等閉著眼穿過宮門,院內同樣是熊熊大火。徐妙璟掃視一圈,就看到了嘉靖皇帝坐在院中水缸旁邊,正劇烈的咳嗽著。
徐妙璟連忙撲了過去,不敢詳細直視皇帝,舉著浸水的棉被,低頭跪見道:
“陛下!臣徐妙璟,奉秦德威之命前來護駕!斗膽請準許臣背負陛下,披上浸水棉被向外走!”
嘉靖皇帝扶著水缸,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接過浸水棉被披在身上,對徐妙璟下旨道:“你轉過身去,背上朕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