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到次日,太陽又踏馬的照常升起了,昨天發生的事情,消息就開始擴散。
對吃瓜群眾而言,南京大名人秦德威這風頭實在太勁了。
一方面被南京部院集體無視數日后,卻去找太監告狀,反過來糊了老大人們一臉;
另一方面又被全城百家店鋪聯合叫歇抗議,也是南京城歷史第一人了。
但對于那些組織者、操縱者、參與者而言,這個局面簡直就是一地雞毛......
江寧縣柳葉街,無名園。
這里本來是前商業霸主、新安會館上一代總管程太公的產業。
但嘉靖十年那場小學生大災變中,程總管程太公完犢子了,現在是死是活都不清楚。
然后這個產業就被來自揚州的陜西巨商羅衡買下,成為羅財主在南京的住處。
“來自揚州的陜西巨商”這個說法不是口誤,完全沒毛病,盤踞在揚州的大鹽商很多都是陜西山西人,總稱西商。
今日在水邊涼亭,爆發了激烈的爭吵。
現任南京新安會館總管、徽商瓢把子汪正則來到這里,與南京山陜會館總管、西商瓢把子羅衡進行湖邊談話。
“這次叫歇應該迅速停下!”汪正則主張說:“昨日出了那樣的意外,讓百家叫歇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羅衡卻反對說:“我們付出如此之大,怎能說停就停?便如殺敵寶劍出鞘,哪能輕易就收回?
無論如何,叫歇的意義仍在,我們就只能堅持到底了!至于出現的意外,我們再想辦法去解決意外就好!”
汪正則心中憤懣的說:“我早時就說過,必須等秦德威用盡招式之后,我們才能動手發起叫歇!
而且你三天前卻斷言,秦德威已經是強弩之末,堅持要發起叫歇!那秦德威又不傻,現在肯定猜到什么了!”
羅衡哪肯背這個責任,辯解說:“你說的叫什么話?這并不是我一個人的判斷!
前幾日秦德威去句容時,弄出了那樣大場面,很多人都斷定秦德威這是用盡了最大手段,此后必定黔驢技窮!”
汪正則氣得忍不住想人身攻擊:“聽說秦德威當初罵過你自作聰明,我看確實也是如此!”
羅衡反唇相譏道:“難道你做人做事連一點韌性都沒有?稍有意外便驚慌失措,你還能做什么大事?
即便我等曝光了,又何至于如此害怕!在南京城里外,優勢畢竟還在我方!”
汪正則又斥回去說:“放屁!別以為我不知道你的算盤!
三年前我們新安商幫與秦德威結了那么大的仇,他肯定能猜到我們!
但他大概暫時還猜不到你,所以你或許就想,讓我們徽商擋在你前面,你或可收取漁翁之利!”
羅衡大怒道:“你若信不過我,當初又何必合作!說好的你們幫我們在金陵進入錢業,我們在揚州幫你們進入鹽業!”
想到這個前景廣闊的大合作,汪正則暫時閉上了嘴。
這時候,有仆役急忙來稟報說:“剛收到消息,源豐號錢莊出了公告,號召店鋪用叫歇支持秦德威!”
兩位總管聞言齊齊一愣,要說源豐號有沒有這個號召力,只要用減免利息說話,多多少少也能鼓動一些店鋪。
汪正則便冷笑說:“看吧看吧!你以為秦德威是只會被動承受的木偶?
你繼續堅持叫歇還有什么意義!如此混亂一團,別人又哪能分得清,叫歇到底是支持還是抗議?”
羅衡極其不滿的說:“這時候你還說什么風涼話!等我先去見過大司馬!”
隨后羅衡離開了住處,微服潛行的來到南京兵部尚書劉龍的宅邸。然后又托了劉家人去南京兵部,請劉尚書回來。
劉龍是山西人,而西商這個“西”就是山西和陜西,所以劉龍與西商有點淵源也正常。當然對于幾百年以后的人來說,更熟悉晉商這個名字。
雖然正煩心劉尚書聽到羅衡求見,心情就更煩了,但卻又不能不見。
他從衙署暫時回了家,見到羅財主就說:“現在收手!”
羅衡聞言就驚道:“事已至此,怎能收手?”
羅衡本業是揚州鹽商,但卻在南京活動,組建了南京山陜會館,背后也是西商群體的意志。
前文提到過,此時因為特殊國情和鹽業政策,揚州鹽商大都是千里迢迢而來的西商。
但此時揚州城本身并不大,地處江北的揚州也沒多少腹地,經濟體量十分有限。
所以揚州的西商通過淮鹽賺到錢后,就想著向外擴張商業版圖。而地理上非常近、交通又便利的南京城就是重要目的。
難得有一個西商自己人當了南京最高文臣,正是商幫勢力大舉向南京城擴張的機會,怎么能輕易放棄?
劉尚書很惱火的質問:“你不收手,還想怎樣?現在這局面,各衙署對秦德威不可能有任何動作!
如果沒有官場上的配合,你們幾個商人又能把秦德威怎么樣?”
如果不是面前這位劉尚書位高權重,羅衡就真想罵一句“豬隊友”,你們一個個的就怕成這樣?
但最終羅財主放低了身段說:“正因為如此,才懇請大司馬萬萬不可收手,不然前功盡棄!“
劉龍變色喝道:“本官乃是大明的南京兵部尚書!“
潛臺詞就是,不是你們商人可以任意驅使的!
同時也表示,秦德威搞出的政治危機,弄不好就要自己這個最高文臣總負責。
所以都這時候了,你踏馬的還扯什么商業利益?自己若是被罷官降職,是一點商業利益能彌補的?
當初他之所以參與進來,一是看在西商里山西鄉親份上,二是也想賺點養老錢,三是有朝中大佬的拜托。
但沒想到秦德威如此難搞,搞來搞去騎虎難下。
更可悲的是,秦德威還不知道自己的真實面目,無意之中就已經把自己逼成這樣了。
羅衡繼續勸道:“大司馬!就算你收手,那秦德威也不見得會收手!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秦德威遲早會覺察到我們!
但在這之前,秦德威在明,我們在暗,而且秦德威已經黔驢技窮,不會再有花樣了,仍然是最好的時機!
所以我們在秦德威覺察到我們之前,把該做的都做了!”
劉尚書現如今唯一的執念就是:“除非秦德威從晏太監那里撤回檢舉書!不然本官無法放開手腳!“
羅衡就獻策說:“直接請秦德威撤回,他肯定不同意,畢竟這是他最大的政治籌碼了。
但可以想辦法把檢舉書作用抵消掉,實在不行就讓盛巡撫犧牲一下,反正他已經控制不住秦德威了。
他那里有幾個秦德威的案子,可以借口說避嫌之類的,轉給別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