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皇帝辦事難,給多疑猜忌的嘉靖皇帝辦事尤其難。
因為永遠不知道,嘉靖皇帝會使用哪一種腦回路考慮問題,所以叫“喜怒難測”。
就拿給兩位太后修宮殿來說,如果伯母張太后宮殿比親媽蔣太后規格高,嘉靖皇帝肯定會覺得這是給自己上眼藥,高忠的下場肯定是死。
如果蔣太后宮殿比張太后的規格高,那嘉靖皇帝也許會覺得,這是故意讓外人挑理,說皇帝不懂事故意苛待張太后!
如果兩邊宮殿一樣規格,嘉靖皇帝或許又會想,死太監竟敢不尊崇和凸顯自己親媽,還是該殺!
所以對工程太監高忠來說,什么張家不張家的,那對自己沒卵用,宮殿怎么設計才是頭等大事,直接關系到自己的腦袋!
秦太監問道:“自己人說實話,你認為皇宮住著舒適么?”
高忠就說了句大實話:“極度不舒適。”
皇宮看著高大上,其實住起來真的是各種不舒服,因為皇宮從一開始設計思路就沒怎么考慮舒適性,一切都是從功能性出發的。
秦太監抬抬頭:“那不就得了,我都提示到這個地步了,難道你還沒想到什么嗎?”
高忠無語,你提示什么了?
秦太監嘆口氣,難怪你高忠只是個修房子的,而咱是皇上的貼心人,這就是差距啊!
高忠吐槽說:“要不要給你磕個頭,跪請秦公賜教?”
“那不用了!”秦太監就侃侃而談:“首先,這兩處宮殿,外在門面和大體規制要差不多,然后這個關鍵之處就在于里面細節了。
張太后慈慶宮那邊,你就按照原有宮殿模板去修,怎么死板怎么來,沒人味的那種,華麗空洞,你就想象金碧輝煌的廟宇吧。
但規制要高,用料要足,別人一看也說不出什么,也不能說皇上不重視張太后!
而圣母的慈寧宮,你就突出兩個字:舒適!一切都要讓圣母他老人家感到住的舒心舒服!
比如整一個小花園,小廟也修一個!樹木花草這些你都栽種些,皇宮別的住處不許栽樹,唯獨圣母這里有!
至于房屋構造細節,以及種種陳設,在維持皇家體面的前提下,應該怎么盡量顯得舒適溫馨,這些你是專業的,都不用我教了吧?”
“妙啊!”高忠猛拍大腿,他怎么就想不到這個設計思路,又狂喜的說:“我現在真想給你磕頭了!”
秦太監起身擺手,“不必了!我先走了,還要回乾清宮給皇爺問安。”
此時秦太監并不知道,他隨口咧咧出的慈寧宮,四五百年后成為各種清宮戲曝光率最高的地方之一,老太后們確實喜歡住這里。
至于被秦太監設計成徒有其表的慈慶宮,后來真沒有太后愛住那里,又是改成過太子東宮又是被拆除。
回到乾清宮,嘉靖皇帝已經用過晚膳,還沒有去雙修。
秦太監就借著機會日常覲見,看到皇上幼年時的大伴黃錦也在,正陪著皇上說話。
又偷眼瞥見皇上臉色難看,秦太監心里就有數了,說完今天的事情后,他就趕緊告退。
然而嘉靖皇帝卻不放人,“秦福你說說!張孚敬方獻夫為何膽敢負我!”
秦太監茫然無知:“二位先生怎么了?”
黃錦解讀說:“皇爺下旨,要奪張延齡爵位和鐵券,然而內閣拒不草詔,反而奏請皇爺收回旨意。”
秦太監嘆口氣,皇上對張家干的這叫人事嗎?人人都可以殺張延齡,唯獨皇上你不該殺他。
說難聽點這叫過河拆橋,是很渣男的行為,外面 大臣們肯定反對啊。
先不想這些了,皇上還等著回話。
如果二逼太監在此,作死奏對是:“也許是內閣先生們唯恐陛下威名受損,故而有所考慮。”
秦太監的普通奏對是:“張、方二先生必有私心,唯恐被世人責罵,故而推諉!”
嘉靖皇帝怒不可遏的又道:“該將張延齡送至詔獄拷問!”
并不是嘉靖皇帝對刑部不滿,這次刑部判了張延齡死刑已經夠意思了,也提出了執行方案。
內閣這邊反對,也怪不到刑部,但嘉靖皇帝目前又不想撤換內閣大學士。
所以嘉靖皇帝就想繞開內閣,給張延齡找點別的罪名,覆蓋掉鐵券,為此便起了動用詔獄的念頭。
就算你一個鐵券抵掉了這起人命官司,那么再來一些厲害罪名,你還有多少鐵券可用?
秦太監與黃錦暗暗對視一眼,然后黃錦輕輕笑了一聲,也只有黃錦有資格在皇帝面前稍稍隨意了。
嘉靖皇帝皺眉問道:“黃伴你笑什么?”
黃錦連忙收起笑臉,恭敬的奏道:“聽皇上說到詔獄,奴婢就想起東廠畢云那里一件好笑的事情。
這個首告張延齡毆死父親的孫某,原本是在畢云掌控之中的。畢云一直拿著孫家命案為把柄,想從張家敲詐錢財。
只是畢云與張家始終談不攏,就一直拖著了。但是沒想到,也不知道為什么,這個孫某居然跑到文官衙門去告狀了。
然后畢云現在竹籃打水一場空,什么都沒撈到,聽說畢云這幾日被當成了一個笑話。”
嘉靖皇帝還真不知道這些,聞言愕然片刻,然后罵道:“廢物!”
說來也是巧了,恰好此時有稟報說畢云求見。對此嘉靖皇帝只說了三個字:“讓他滾!”
“皇上息怒,此時應當有蹊蹺。”秦太監連忙進奏說:“例如孫某如何逃出畢云掌控?
再說孫某本與畢云東廠合作,沒必要再多此一舉告狀,但為何又去告建昌侯?其中疑點甚多。”
嘉靖皇帝本來就是多疑的人,聞言立刻也覺得不對勁。
正常情況下,皇帝遇到這種疑惑,都是下旨讓東廠去查,這次用東廠不合適。
嘉靖皇帝就順手指著秦太監:“著你去查辦張延齡案!人手你從御馬監自行調用!”
秦太監沒立即受命,反而又奏道:“論起外面事務,臣不如黃錦。”
嘉靖皇帝看了眼黃錦,“黃伴另有用處,你出宮辦事后,就讓黃錦在乾清宮管事。”
秦太監只能接旨,退出去籌備。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很含糊的旨意,什么叫“查辦”張延齡案?
張延齡已經明明白白被刑部定罪判了死刑,人也在刑部蹲大獄了,還查什么?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