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師傅沒在意拒見秦德威這種小事,仍然繼續與另外幾人商議。
只聽其中一人說:“我總感覺,這十人名單,就像是給八才子量身定做一般,不然人數為何如此湊巧接近?也不知是什么人推動的。”
另外一人說:“近年來京師官場中,八才子的才名最高,而且名聲甚正。這十人名單萬眾矚目,如果舍棄八才子而推舉別人,只怕難以服眾。”
最開始說話的人又問道:“這八才子能否拉攏過來?哪怕是其中幾個也好。”
夏言搖了搖頭:“能不能拉攏不知道,但我實在信不過。這八才子中的六個是嘉靖八年進士,而這科的主考官是霍韜。”
也就是說,理論上這六人都是霍韜的門生。
雖說傳聞中嘉靖八才子看不上議禮派,也不太尊重霍韜,但官場的事情真真假假虛虛實實,夏言又哪敢輕信。
有個一直聆聽很少說話的中年人忽然開口道:“剛才說來拜訪的秦德威,是不是南京來的那個?”
夏言答道:“正是此人。”
這中年人嘆道:“我聽說前陣子太白樓會,秦德威跟著總憲王公參會,直面八才子之首王慎中。
然后王慎中被秦德威指著鼻子教訓,從人品到學一通貶斥。而王慎中毫無還手之力,一個回合都贏不下來。”
夏言愕然,還有此事?真的假的?秦德威這么能噴,連王慎中這個著名大憤青都噴不過秦德威?
主要是夏師傅現在學段位太高,只琢磨寫應制詩和青詞的技藝,讀者一般只有皇上,對低端壇動態不是很關注。
另一人說:“那你的意思是,讓秦德威壓制八才子的聲勢?”
先前扯出秦德威的中年人說:“至少此人可用,而且很有希望做到,連王慎中在他面前都撐不住。
畢竟八才子是反復古派的,與總憲王公交惡。又聽王公說,秦德威是支持復古派的,注定與八才子為對頭。”
另一人拍案道:“甚好!我們就缺一個這樣能正面擊敗八才子的人!”
夏言:“......”
說來說去,難道要再去把秦德威請回來?禮部尚書不要面子的嗎?
“夏公以為如何?”旁人問道。
夏言就考慮周全的答道:“今日再去請來不及了,待我明日先問過王總憲,再做決定!”
夏言宅邸所在的小時雍坊緊鄰皇城,乃是官邸密布的著名高貴社區。
在黃昏這個時間段,時不時就能遇到散衙回家的官員,或者是出門享受夜生活的官員,有獨自步行的小官,也有帶車轎儀從的大員。
但無論什么檔次,以秦德威的身份,遇到了都要避道為禮,雖然他身邊帶著兩條大漢長隨。
京師官員實在太多,不可能享受地方官那種出門凈街的待遇。所以有一套避道規矩,不然都亂搶路豈不亂套。
離開夏府的秦德威走到一處胡同口,迎面又看到兩位官員遠遠走過來,正有說有笑的并肩而行。
這里胡同不寬,對面這兩官員并肩而行,秦德威就只能繼續避道。站在胡同口路邊一邊想著心事,一邊等對方先過去。
但對面兩人中,有個人抬眼瞥見秦德威,“咦”了一聲,就站住了。
同行之人問道:“你怎么了?”
先停住腳步的人指點著前方說:“看前面,此人就是秦德威。”
同行之人也抬頭看去,驚訝道:“竟然如此年少,南江老弟真的遭受過他羞辱?“
說完又道:“啊,口誤了,南江老弟已經改號遵巖了。”
先停住腳步的人說:“此人能言善辯,刁鉆無比,殊為難纏。當時遵巖老弟一時沒有防備,竟然顏面掃地。”
同行之人輕笑道:“只是十幾歲少年罷了,憑借天分一時取巧,便能耀眼一瞬間,也是常有的事情。
今日相逢不如偶遇,給他吃個教訓,讓他知道,京師不是可以隨便撒野的。”
說完后,他就帶頭朝著秦德威走了過去。
此時秦德威還在琢磨自己心事,不經意發現對面兩位官員居然沒有通過,反而齊齊站在了自己面前。
秦德威詫異的問道:“兩位大人有何貴干?”
其中一名矮個子官員皮里陽秋的問候道:“數日不見,秦朋友別來無恙?”
秦德威疑惑的打量了幾眼,“這位大人看似面熟,在下見過否?”
矮個子官員先是無語,然后自介道:“戶部主事呂高!”
聽到這個名字,秦德威這才恍然大悟,就是上次太白樓會時,坐在王慎中旁邊的那位,也是嘉靖八才子之一。
但是此人在八才子中的學地位,有點像王廷相在復古七子里的位置......
這么沒有存在感的人,秦德威怎么可能留有深刻印象!
秦德威又看向另一位官員,好奇的問了句:“閣下又是誰?”
與呂高歲數差不多,又如此親近的走在一起,莫非也是嘉靖八才子之一?會不會是嘉靖朝第一工具人唐順之?
然后就聽到此人傲然道:“我乃李開先,吏部考功司主事!”
果然也是嘉靖八才子之一,可惜不是唐順之,秦德威絲毫提不起興趣,對這二人點了點頭,就要繞開走人。
避了道你們都不走,那就小爺只好先走了。
“慢著!”李開先臉上掛著一絲淺笑,靠近了秦德威,低聲道:“雖然知道的人不多,但我卻知道,聊城曾知縣是你父親。”
秦德威確實沒明白,李開先提起這個干什么。
雖然自己沒有刻意隱瞞什么,但一般人還真不知道曾后爹和自己的關系,畢竟不是一個姓。
但吏部的人知道這個父子關系也不奇怪,畢竟當初自己抓捕巨寇立過功后,朝廷賞在了曾后爹這里,這事就吏部經辦的。
李開先的笑容一成不變,繼續說:“你信不信,我能讓令尊任滿考計不稱職?”
吏部考功司,顧名思義就是負責天下官員的業績考核。一個考功司主事鐵了心整一個知縣,確實不難。
秦德威冷哼一聲道:“閣下過分了吧?這個玩笑并不好笑。”
李開先靠近了秦德威,站在秦德威揮拳就能打到的距離,臉上依然掛著淺淺的笑容,回應道:
“你們這些沒見識的人,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嗎?你還以為這是玩笑嗎?
我還能告訴你,甚至能在吏部主持的九年一度的天下大計中,直接黜落令尊,只要我想,總有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