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覺被窩的熱度差不多了,秦德威就打了個哈欠,“睡吧!”
這時候婢女在外面叫了幾聲,然后稟報說:“有個邋遢的中年漢子在外面找秦先生!”
這種天氣,秦德威不太舍得從被窩里鉆出來,但又聽到婢女補充說:“他聲稱從京師來的!”
京師?秦德威就咬咬牙鉆了出來,然后套上衣服就往外走。
在大門外,借著外墻上的燈籠光線,秦德威看到一個衣衫蔽舊、風塵仆仆的中年人。
“馮元?”秦德威忍不住驚叫出聲。
此人不是別人,正是馮恩身邊的長隨馮元,秦德威實在太熟悉了。所以雖然光線昏暗,對方又是滿面塵土,憔悴的不行,但還是很快認出來了。
還真是從京師千里迢迢趕過來的,而且現在北方運河已經封凍,馮元急忙趕路肯定更加辛苦。
又想起馮老爺的遭遇,秦德威嘆口氣,連忙招呼說:“先進來說話!晚上用過飯了嗎?”
行院人家里,最不缺的就是待客廳堂,秦德威找了處小廳,又讓仆役們上酒食。
馮元坐下后解釋著說:“剛去了你家里,仆人說你不在家,我就知你多半在王美人這邊。”
秦德威著急的問道“你們家馮老爺到底怎么回事?”
提到這個,馮元也是愁容滿面,“當日彗星出現,天子求諫言。我家老爺就上了一份奏疏,將六部所有尚書、侍郎都議論了一遍。
最后,又罵首輔張孚敬是根本之彗,吏部天官汪鋐是腹心之彗,大學士方獻夫是門庭之彗,并說三彗不去,百官不和,庶政不平,雖欲彌災,不可得已。”
秦德威:“......”
你馮老爺還挺有種啊,把所有副部級以上大佬都點評了一遍?文采也可以啊,把三個最大的大佬都比喻成掃把星了。
馮元繼續說:“不知為何觸怒了圣上,圣上說我家老爺是借故非議大禮,打入天牢論罪。”
秦德威很明白,這就是天子對馮老爺動了殺心的緣故。大禮問題是當今嘉靖皇帝心中最敏感的事情,誰碰誰完蛋。
嘉靖皇帝以外藩承大統,當時群臣主流禮法意見是,請嘉靖皇帝追認弘治先帝是爹,算是過續到這一門,而嘉靖皇帝只認自己生父是爹,當先帝是伯父。
這么個認爹問題,就是嘉靖朝初年最核心的政治問題,君臣一連撕了好幾年逼,至今還余波蕩漾。而且再過幾年還有新一波大高潮,才能徹底完事。
當今首輔張孚敬、大學士方獻夫都是因為議大禮時,堅決支持皇帝,才驟然顯貴。馮恩攻擊這兩人,不知為何就被皇帝理解為非議大禮了。
秦德威正在皺眉思量時,只見馮元突然起身,“噗通”的跪在秦德威面前。
“你這又是干什么!”秦德威趕緊去扶馮元。
馮元跪著不起,苦苦哀求說:“我家老爺上疏之吩咐過我,如果遭遇不測,就讓我迅速南下,找秦先生求助!
我家老爺還說,如果秦先生都沒辦法,那真就無望了。秦先生你雖年少,向來足智多謀,還請想想辦法,救出我家老爺!”
秦德威長嘆一聲,還是去趟京師吧!雖然不知最終結果如何,能不能保住馮恩,但求盡力而為,問心無愧。
踏馬的,費心費力的把你馮恩扶持了上去,如果廢掉了,不就浪費心血了嗎!如果你被判個罰沒家產,那你的錢莊股份咋辦?
“先不要慌!”秦德威喝道:“馬上就是年底臘月了,然后又是正月新春!這段時間,大多數衙門按慣例都漸漸封印不辦公,除非是涉及到冬至元旦大朝和郊祀禮儀的衙門!
所以你家老爺明年開春之前,大概是沒有結果的,我估計要明年開春后才是關鍵時候!我會提前出發,前往京師!”
馮元連忙叩拜說:“多謝!”
秦德威把馮元拉了起來,又吩咐說:“你也別在這里磕頭了,明日天亮后速速返回松江府老家,幫我傳話去!”
馮元恭敬的說:“秦先生有話但講!”
秦德威又斟酌了一會兒,才開口說:“讓馮老爺的母親和一個兒子做好準備,明年一起上京師!”
馮元對此十分意想不到,又提醒了一遍:“秦先生說的是,我家老主母和長公子?一個已經年過五旬,一個不過十一二歲,秦先生要請他們奔波千里趕往京師?”
秦德威點了點頭,十分肯定的說:“不錯,這就是我的意思,一定要請馮老爺的母親和兒子去,別人都沒用。
當今天子以孝道著稱,若有母為子、子為父出面討饒,或許能打動一二。”
馮元點頭道:“知道了,我就如此傳話!”
秦德威有條不紊的繼續安排著:“正月十五左右就可以出發了,這樣船到北方時,也正好運河春季解凍。
另外為了節省時間,不要到南京或者松江匯合了,約定好日期,都到揚州去匯合,然后直接北上。”
看到秦德威鎮靜指揮的模樣,馮元莫名的就安心了下來,然后就下去歇息不提。
秦德威又獨自坐了一會兒,才神思不屬的回到屋內。
“你還是要去京師的吧?”王憐卿非常肯定的說:“自從你剛才問起,我就知道你肯定要去的。如果你完全不想去,問都不會問的。”
秦德威脫了衣服,重新鉆進了被窩里:“是啊,男兒一諾千金,信義為重。
當初馮老爺還在南京時,我就答應過,有朝一日他若下了天牢,我就去撈他。”
王憐卿笑呵呵地說:“從來都是你給我寫詩賦詞,但我自己卻寫不出佳作來。
不過最近看到一首詞,是宋代江寧一個女子寫的,挺合適的,就用來送別你了。”
秦德威來了些興趣的問:“什么詞?”
王憐卿就抱住了秦德威,在他耳邊輕聲吟道:“千里長安名利客,輕離輕散尋常。難禁三月好風光。滿階芳草綠,一片杏花香。
記得年時臨上馬,看人眼淚汪汪。如今不忍更思量。恨無千日酒,空斷九回腸。”
輕離輕散尋常,秦德威就惆悵的嘆了一聲。
王憐卿喃喃自語的說:“這次不要緊,反正你總要回來參加鄉試的。但以后真希望你一輩子考不上舉人,永遠當不了長安名利客。永遠十四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