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起來,秦德威打著哈欠走出臥室,習慣性的伸出手,立刻就接到一杯水,仰頭咕咚咕咚灌下。
然后站在早已準備好的水盆前,洗洗漱漱,美好的一天就開始了。
徐妙璇倒了殘水澆花,又問道:“小郎君今日在家用餐否?”
秦德威想了想,用新學會的官話,念著戲詞答道:
“調和鼎鼐理陰陽,位列仙班坐縣堂。四海承平無一事,哪得趨步侍伯方!
告與姐姐,小生今日在家讀書!”
堂屋三間,除中廳之外,西間臥室東間書房。
秦德威坐在書房里,看著后院的池(水)塘(坑)沉(發)思(呆),家里還是有點小啊,散步都走不開。
也不知什么時候才能攢夠錢,把隔壁的荒廢園子重修起來,然后搬到那邊去。
在寸土寸金的皇都南城,還是緊鄰秦淮河的地域,這么大一片地方只當菜地用未免太奢侈了。
徐妙璇幫著研墨,又問道:“你想好沒有,本經要選哪一部?距離明年道試大概不足一年,縱然你聰明善記,也不能再拖延了。”
前文說過,對讀書人而言,四書是必修,五經是選修,只需選一經專攻即可,正可謂“辛苦遭逢起一經”。
“無所謂吧?你有什么建議?”秦德威問道。
徐妙璇早就想好了,提議道:“詩、書、易三經人多,禮、春秋人少,建議你攻春秋。”
為五經會有人多人少的區別,很簡單,因為有字多字少的不同。人多的三經幾萬字,人少的兩經一二十萬字,哪個省力氣,讀書人又不傻。
只是徐妙璇卻建議秦德威攻讀最多的春秋,當然也有她的道理,又對秦德威解釋說:“鄉試和會試中,都是先由同考官閱卷,然后推薦好卷子給主考官。
比如南直隸鄉試,按往年慣例一般九名同考官。這九人里,詩書易三經里,往往各有兩三個同考官分房閱卷,而禮和春秋因為人少,各自只有一個同考官,所以也稱為孤經。”
秦德威立刻敏銳的覺察到關鍵之處,“所以孤經房最好舞弊?”
徐妙璇:“......”
心累,為何小郎君思路總是如此清奇飄忽?
秦德威振振有詞的說:“我說的不對嗎?如果一經有兩三個同考官,誰也不知道自己卷子會落到哪里。
如果是孤經只有一個同考官,那自己卷子肯定落到這個同考官手里啊。”
徐妙璇趕緊扯回正題:“我的意思是,孤經房的考生人數極少,但為了照顧五經并舉的門面,錄取人數又不能太少,所以中舉幾率相對其他經房要高一點點!
而且聽說很多大人們為了倡導士子學習孤經,都會特別照顧春秋和禮經的士子。”
秦德威點點頭:“也有道理!”
徐妙璇又鼓勵說:“當然主要也是因為小郎君你天資聰明記性好啊,這就是你最優秀之處。
背誦幾萬字和背誦二十萬三十萬字對你而言,區別也不大,那為什么不選最多的那個?”
這話秦德威愛聽,拍案而決:“那就選春秋!”
徐妙璇轉身從書架上搬出二尺多高的各種書本子,一摞摞的堆在書案上,拍拍說說:“那便請小郎君開始吧!
近期先背熟了這些,等鄉試過后再尋訪個春秋經學者,慢慢給你講解傳經,年底到明年道試之前練習文章。”
秦德威:“......”
家里什么時候多了這些書的?自己這幾天往外跑比較多,家里閑置女教師其實并沒閑著?
徐妙璇賢惠的的幫忙將書展開,擺在秦德威面前:“有時候我就想,你這個人雖然惹了那么多人,似乎也不是壞事。
他們跟你關系不睦,就少了許多無用的人情來往應酬,正好你可以專心讀書。”
秦德威豪言道:“有何難哉!看我聚精會神,鄉試之前便先將這春秋左傳熟記!”
春秋本傳不到兩萬字,但現在所謂的“春秋經”肯定不只是本傳啊,還要加上注釋春秋的左傳,那就是二十萬字了。如果再加公羊、谷梁二傳,直奔三十萬字去了。
徐妙璇抿著嘴笑:“你若能專心,自然是有可能的,但就怕你做不到專心二字,總是跑出去學什么官話啊。”
正在這時,突然有人登門拜訪。來者就是上輩子歷史時空中,某位遭嚴嵩陷害、最終被斬于西市的總督大帥。
不要誤會,此處說的不是曾先生曾大帥,而是金平莓疑似作者王世貞他爹、文征明的忘年好友、《清明上河圖》的擁有者王忬。
府試之前秦德威帶著華陽洞主李春芳去太白樓吃飯時,偶然見過并認識的,不過當時王忬和曾先生因為愛好兵事,更聊得來。
這次王忬登門,不只是自己,還帶著另一個陌生人同鄉,以及文征明的親筆信。
秦德威先看了看信件,原來文征明拜托自己照顧照顧這個叫章煥的年輕人,也是蘇州人,家就住在鼎鼎有名的楓橋,詩文上和文征明很談得來,今年來南京參加鄉試。
怎么照顧?秦德威試探著問了句:“這位章朋友初至南都,可曾有落腳之處?”
畢竟是第一次見面就求人,章煥羞赧的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憑著文征明一封信管不管用。
妥了!秦德威掏出那張紙:“這些官房的地址,章朋友自己選一個吧!雖然地方大都在武定橋之西,但所幸距離貢院也不算太遠。”
王忬大贊道:“衡山先生說找小學生肯定有辦法,果不其然。今日在下做東,還請小學生撥冗一行。”
秦德威還沒說話,突然從書房傳來一聲咳嗽。于是秦德威就婉拒道:“近日功課荒廢了許多,要在家讀書養性,過了幾日再出門,到時必定叨擾兩位朋友。”
送走了這兩人,秦德威回到書房坐下,對徐妙璇解釋說:“文衡山先生乃是江南名士,他寫信介紹來得人,總不能不見不理。”
徐妙璇剛剛將書重新擺正了,又聽到院門被扣響。
這次是四個人一起到訪,將小小中廳坐位都坐滿了。
領頭的還是歷史上某位遭嚴嵩陷害、斬于西市的總督大帥,還有,正值青春的華陽洞主李春芳也跟隨著來了。
至于另外兩個就真不認識了,一個微顯粗壯,看著很有不重不威的派頭,另一個眉目疏朗、相貌清矍,都是二十多歲的樣子。
沒法子,讀書人交往就是這樣的,認識了一個后,就往往相當于認識了一窩。
李春芳也挺不好意思的,今天這倆陌生人其實都是他帶來的,怕自己份量不夠,又拉上了曾銑作陪。
他先指著相貌清矍的那位介紹說:“此乃在下好友,同為江北一脈的淮安吳承恩,號射陽山人,也是為鄉試而來南都。”
如雷貫耳!秦德威不禁熟視良久,這可是五百年后最大IP的原作者啊,一本西游記不知讓多少從業人員吃飽。
李春芳又指著另一位不重不威的陌生人道:“這位朋友也是同為江北一脈的淮安沈坤,號十洲,也是來赴考的。”
喲嚯!秦德威又驚訝了一下,這個沈坤也挺有名氣的,而且也很奇特。出自軍戶,乃是嘉靖二十年的狀元,居家守喪時,逢倭寇作亂。
然后這位狀元公就散盡家財,募集千余鄉勇團練,親自訓練督導,然后身先士卒與倭寇剛正面。
再發展下去,沒準就是大明版的曾李了。只是結局比較唏噓,被誣告謀反下獄,在獄中病死了。
秦德威見過禮后收回視線,又看向李春芳,然后華陽洞主就支支吾吾,不知如何繼續了。
曾先生看著李春芳,就主動攬下話頭,對秦德威開口道:“你手里還有房子么?”
我就知道......秦德威熟練的掏出那張紙來:“自己選地址吧!”
曾先生接過來看了眼,“喲,比上次又少了兩個啊,就剩這三四個地方了?”
華陽洞主放下心來,深深作揖感謝道:“多謝閣下周濟,今日午時由在下做個東道,一起盡興,不醉不歸!”
都是歷史名人啊,秦德威心動,正要開口答應,突然從書房里傳來一聲咳嗽。
于是秦德威便苦笑道:“算了算了,這幾日要在家讀書,等背下了春秋再出門與諸位共聚!”
曾先生頗感欣慰,露出了慈祥的笑容:“你真是有長進了啊,原本以為你府試過后,會放蕩一段時間。沒想到還知道沉心學業,難得難得!竟然如此,我們也不打擾你了!”
送走這四人,回到書房,秦德威對徐妙璇說:“璇姐兒你今日咳嗽有點多啊。”
徐妙璇笑瞇瞇的答話說:“可能是昨夜睡時吹了涼風,嗓子有些不舒適,偶爾忍不住了會有咳聲,倒是讓小郎君煩惱了。”
話音未落,院門再一次被叩響了......
這次訪客只有一個人,前幾天剛見過的本地名家、弘治年間進士羅鳳。
這次羅老先生來找秦德威,為的是秦德威府試前吹逼時,號稱要出的一本《不平集》。
羅老先生名下也有刻版印書業務,就生了出這本書的意思。
秦德威連連苦笑,當時吹這個逼,是為了造勢,給府衙輿論壓力。現在府試都過了,案首也拿到了,還折騰這干什么?沒事再去撩撥府尹大人么?
“還沒收完稿子,等過了鄉試!”秦德威只能推脫。
送走了不太甘心的羅老先生,秦德威又回到書房,對徐妙璇無奈說:“這可不怪我不專心,都是別人主動找過來的。”
徐妙璇蹙眉道:“別人都知道你住在這,總會有找上門來打擾的,不然換個地方讀書吧。”
不知為何,秦德威腦子里冒出個詞,下意識自言自語道:“孟母三遷?”
“討打!”徐妙璇柳眉倒豎杏目圓睜,怒氣值瞬間滿槽,放下了所有賢妻內助的桎梏,舉起書本就拍向秦德威。
發育未全、短小無力的秦德威只能抱著頭逃到院子里。卻又見奶兄弟徐世安站在院門,愕然望著自己,以及在身后追打的徐妙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