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學后,秦德威回到了闊別多時的徐家,從“縣衙巨變”開始,他差不多有十來天沒有進徐家的門了。數日前本來可以回去,但在門口附近被董娘子堵住,然后又去了縣衙。
徐世安對秦德威說:“你還是先去看看柳月吧,說不定人已經沒了。”
秦德威不由得想起,之前徐老三說過,自己不在的日子,母親嫌棄婢女柳月不是安分人,想把柳月發賣掉,然后柳月就絕食抗議......
難道真出問題了?抱著些許擔憂進了東跨院雜物房,秦德威直接嚇了一跳。
只見在磨盤上鋪了一層木板,勉強可以有一點床的樣子了。這本來沒什么,但在木板上直挺挺的躺著個仿佛已經沒氣的挺尸婢女,就很嚇人了。
十來日前聽說了柳月絕食之事后,秦德威并沒太在意,只當是綠茶姑娘鬧劇看待了,再說一直忙于縣衙事務,也顧不上其他事情。
可再回來看到這場景,怎能不讓他嚇一跳,這是絕食掛掉了?沒誰能撐過十來天絕食,又不是圣雄體質。
畢竟身處人命如草芥的古代舊社會啊,死個奴婢對徐家這樣大戶人家來說,真不算大事,尤其還是趕出了家門的婢女。
秦德威對柳月或許有點奮斗精神上的認可,真要說感情是談不上的。但人非草木,見身邊一個活生生的人沒了,心情還是很沉痛。
輕輕嘆口氣,他又能做什么呢?埋怨母親嗎?那也是不可能的,孝道大過天。走上前去,伸出手合上柳月那死不瞑目的雙眼,嘴中念念有詞:
“愿你下輩子投個好胎。依然姓柳,身在樂戶;貌美如花,能詩擅曲;名動江南,留聲千古。最終歸宿,兩朝領袖尚書郎,頭皮不癢水不涼。”
等秦德威念完往生禱詞后,拿開手,卻又見挺尸婢女的眼皮子眨了幾下,與自己直直的對視......
剛才進來時,眼里看到的是死人,秦德威嚇了一跳。可這會兒人活了,他又被嚇了第二跳,愕然道:“你沒死?”
柳月有氣無力的說:“奴家死了,你更輕松?”
“那倒不是!”秦德威否認:“只是剛才你這樣子讓我誤會了。”
柳月解釋道:“不想被賣,只有如此。”
“你不是已經絕食七八天了嗎?”秦德威忽然想起個技術問題,下意識質疑起專業性。
“每天絕食一次,晚上背著人喝碗米湯。”柳月氣若游絲,說這些話顯然很吃力,但又不能不說。
秦德威無語,你應該生在天竺,不是圣雄也是大師。忽然又想起另一個疑問:“等等,你哪來的米湯?”
半死不活的柳月用盡最后力氣,答了句:“安三爺可憐奴婢,偷偷送的。”
答完后她就閉上了眼,秦德威探了探鼻息,有氣,還好還好,看來只是睜著眼也太累了。
既然秦德威回來了,徐家晚上自然就送飯菜過來,按照徐夫人要求,飯菜堪稱豐盛。還問秦德威要不要新作衣服,被存著幾分氣節的秦德威婉拒了。
急需補充營養的小少年狼吞虎咽,將硬菜肉菜都吃了,然后把湯湯水水之類的都給絕食婢女灌了下去。
虛不受補,就柳月目前這虛弱狀態,喝點湯湯水水最好,別真死在自己房間里。他秦德威可是立志成為都市傳說的男人,但并不想成為鬼屋故事男主角。
快到睡覺時候,在內宅忙碌完的管事娘子周氏來到外東跨院,將自家兒子喊了出來,并躲開眾人視線,站在院門口外頭說話。
先問候了母親近日起居,然后秦德威才開口說:“這幾日兒子不在徐家,不知關于柳月之事,母親是如何考慮的?還請示下。”
其實這種母子說話口氣,還沒有普通人家娘親兒子之間說話隨意親熱,有點刻意規矩了。
但沒法子,秦德威知道母親就喜歡這個腔調。估計是在徐家呆的久了,尤其是在大房徐夫人身邊多年,耳濡目染的受了影響。
再發散一下思維,不知道讓曾先生中意癡迷的,是不是就這種大戶女人腔調......
“這是個不安分守己的人,怎能呆在我兒身邊?”周氏毫不客氣地說,“所以本想替你做主,賣掉算了。”
秦德威不知該怎么評價母親的觀點,其實也不能說母親是錯的,三觀問題哪有絕對的對錯。
在這時代正常人眼里,柳月這樣的人明顯不適合當貼身婢女,誰家想要一個沒事兒就出幺蛾子、還特別有個人追求的婢女?
秦德威綜合考慮了下,不值得為了個婢女違逆母親。畢竟這是個標榜孝道的時代,若還想往主流圈子混,那父母之命就不能隨便對抗。
“不勞母親煩心了,這幾日等她恢復了氣力,兒子想辦法把她送走吧。”秦德威回復說。
到時候與王憐卿聯系聯系,想辦法給柳月找個學藝去處,也算是叫她得償所愿。
如果將來本人愿意,就請縣衙出面,將柳月從奴籍轉成樂戶,再之后就看她自己造化了。在封建社會秩序下,秦德威也只能做到這一步。
周氏滿意的點了點頭:“打發了柳月,老主母也會很高興,當初她就想把柳月徹底打發走,只是礙于老輩情分不好意思太過,才轉手丟給了暫住外院的你。
但柳月在這里,對徐家尤其是大房來說,始終是個尷尬存在。當初徐家大房對她那樣好,她卻不肯安分守己肆意作亂!
你若將柳月徹底從徐家清理出去,等于是替老主母辦事,也是遂了老主母的意,有什么不好的?再說我看你的樣子,也不太需要婢女。”
秦德威突然覺得挺沒意思的,但一時間又想不到這種感覺從何而來,便意興闌珊的應付說:“知道了,母親放心!”
回到屋里,經過進補的柳月已經有所恢復,干白的嘴唇重新有了血色,還能扶著磨盤邊緣顫顫巍巍的坐起來。
“周大娘讓你把奴家打發掉?”柳月直勾勾的問道。
秦德威很害怕柳月整活,哪怕是大晚上跑自己床邊來自殺,那也受不了啊。要是想不開之前再給自己一下,那更完犢子。
所以就半真半假的回答說:“母親確實是這樣說的,但我先推脫了,說考慮幾日,其實我是不想的。”
但柳月一下子就看破了:“你這是騙人吧?”
秦德威假裝淡定的說:“隨你怎么想。”心里開始琢磨,要不要出去另找個地方睡覺?
“你可真是一個好人。”柳月莫名嘆口氣說:“你騙奴家,也是為了讓奴家能多高興幾天吧,奴家心領了。”
秦德威愣了愣,這就是好人了?這年頭好人的標準如此之低?
不管如何,你心領了就好,晚上不整活就行。秦德威上了塌躺好,催促說:“睡了睡了!”
黑暗中,磨盤那邊突然傳來一句話:“恕奴家說句心里話,你有沒有想過,你母親是徐家人,而你是咱們秦家人,咱們秦家難道是徐家附屬嗎?”
秦德威翻了個身,沒理她。只要你今晚不整活,隨你怎么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