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重地獄,深藍地獄,懸崖邊緣忽然出現一只手。隨著五根手指用力在松軟的海泥上留下指痕,幽魔僅僅靠一只手就爬上來,她的另一只手正抱著亞修的腰,就像是廚師提著一只弱小的拉拉肥。
亞修回頭看了一眼下方,此時世界裂縫已經無法看見,整座荒蕪地獄滿溢著灰白色的漿糊,而且這團漿糊還在往上蔓延,就像是地獄的顏色掉落,變成慘淡的灰堆積起來。
不僅僅是荒蕪地獄,現在六重地獄視線所及之處都失去了顏色,黑與白交織的灰成為唯一的色調。只有亞修他們仍然維持原色,但如果仔細一看就能發現亞修和幽魔的體表不停溢出幻彩熒光,這份看似華美的特效,其實是他們不斷衰弱的信號,他們每分每秒褪色。
當他們褪去所有色彩,也將永世囚于這座灰白地獄。
「靜域?」亞修忽然問道。
目前這個情況,確實很像時間大陸的靜域現象,因為追不上流金河,萬物在靜止的世界也會褪去所有色彩。
「靜域只是褪去時間維度上的色彩,但絕大多數人注視世界都必須透過時間維度,所以在他們眼里靜域里一切都失去顏色,但實際上里面的事物并沒有褪色,只需要再次獲得流金河的澆灌就能煥發光彩。」鏡魔跟在他們旁邊說道:「但現在地獄是本質褪色,再也沒有恢復的可能。」
「本質褪色?」
「靈魂,知識,屬性…世間萬物都有色彩,哪怕是一縷風,一塊石,它們也是有顏色的。如果本質褪色,就意味著它們什么都不是。」
鏡魔指著下方灰白色的世界:「那里已經不算是地獄,也不是任何地方,而是沒有任何定義的‘空,。」
「快走吧。」死狂抬起頭,她的視線穿過貫穿六重地獄的深淵,凝視著地獄的頂端:「還有好長的路呢。」
「為什么是我來搬這家伙啊…」
幽魔一臉不情愿地碎碎念,提著亞修行走在深藍地獄。雖然說是深藍地獄,但里面的海水早就流干了,只余下濕潤的海泥。幽魔看似行走但速度飛快,連腳印都沒有在海泥留下,不過數十秒就跑過上公里的距離,來到一處連接到第三重地獄的懸崖峭壁,直接單手攀上去。
亞修,剛剛以八翼兇威擊殺吞噬世界之蛇,繁星想說‘在座的人都是垃圾,都得先請他站起來;幽魔,來自終末的靈魂至高,埋葬了63個世界的文明收斂師。這兩位冠絕歷史長河的術師,此時此刻卻如同凡人一樣在攀登地獄,就像是從地獄逃跑的惡魔。
「如果可以的話我也想自己走。」亞修無奈說道:「你們就非要拎著我走嗎?」
「性價比差距太大了。」鏡魔伸手捏住亞修發梢逸散出來的光粒,輕輕一摁里面響起天崩地裂的響動:「光是維持你的生命體征,每一秒都在耗損過萬單位的源晶,就在剛剛那一小段時間,你消耗的能量相當于一條世界線的所有源晶,若是讓你恢復到可以正常行動的程度,消耗量至少是十倍以上…相比起來,還是啟用你心靈里的幽魔碎片,讓她具現化帶你走更加合算。」
心靈里的幽魔碎片…是指我將心靈賣給她們后,她們在我心靈里占據的份額嗎?也就是說,她們隨時都可以在我身邊具現出來,并且擁有全盛時期的力量…要是她們跟著我回到現實…
思緒到此中斷,僅僅是稍微運轉一下腦子,亞修臉上就泛起病態潮紅,腦袋昏昏沉沉仿佛隨時都會暈死過去。鏡魔并沒有開玩笑,她們真的只是在維持亞修最基礎的生命體征,別說運動,他甚至連思考都極為勉強,現在隨便來只拉拉肥都能暴揍他一頓。
他氣喘吁吁地問道:「為什么我會突然衰弱成這樣?」「這當然是因為我們的后手啦。」黑魔漂浮在下面,跟亞修垂下 來的腦袋對視,嘴角勾出嘲弄的弧度:「現在烏洛波洛斯死了,你再也沒有任何利用價值,現在不將你變成拉拉肥,難道給你翻臉的機會嗎?這就是你的宿命,你可以改變所有人的結局,唯獨改變不了你自己的結局,你犧牲一切拯救世界,但你的一切都將歸我們所有!」
亞修勉強抬起頭,看向死狂:「真相是什么?」
「我說的就是真相!」黑魔貼近亞修的臉,表情扭曲,眼眸里流露出深邃的怨毒:「后悔吧,憤怒吧,哭泣吧,然后就去死吧,觀者!」
「你這么條理清晰,明顯是在說瘋話,而且我不是觀者。」亞修嘆了口氣:「我們可是剛剛并肩作戰的同伴,你正常狀態都是前言不搭后語的,感嘆號多過句號你騙不了我。」
「我咬死你——」
死狂將氣急敗壞的黑魔按在懷里,說道:「你大概是被詛咒了。」
「詛咒?」亞修一臉難以置信:「我都能誅殺吞噬世界之蛇63次,我和你們的力量已經遠超于它,它的詛咒還能在我身上奏效?」
有句反派的名言放在這里很合適:我殺了你難道還會怕你變成鬼害我嗎?你要是變成鬼我就再殺你一次!
活著的吞噬世界之蛇都打不過究極形態的亞修,死了的吞噬世界之蛇反而能讓亞修徹底報廢?這哪里是詛咒這明明是自爆亡語!
「能。」死狂看著他,「你知道吞噬世界之蛇的本質是什么嗎?」
「你以前說過嗎?可能我忘了。」
「世間萬物都有概念,日月,時空,文化,現象,種族,職業,都會誕生對應的概念。」死狂都沒有賣關子,直截了當說道:「按照觀者所說,吞噬世界之蛇的本質,是術師。」「什么?」亞修一怔。
「吞噬一切,竊取世界,壟斷法則,這就是術師的欲望,也是吞噬世界之蛇的本能。吞噬世界之蛇,是生于術師概念的自然生命,它的宿命就是獵殺世間所有術師,將所有世界,所有力量,融為一體。」死狂說道:「無論是蛇的「偽八翼」,還是我們的「超七翼」,都并沒有真正抵達八翼境界。如果觀者猜的沒錯,抵達終極八翼的唯一方法,就是成為所有世界線上的唯一術師。」
「唯一…術師?」亞修喃喃道。
「你難道沒有這種想法嗎?」幽魔一邊攀登一邊說道:「「如果世上只有我一個術師就好了,世間萬物都是任我予取予求的奴隸」…烏洛波洛斯比任何術師都更像是術師,它只是想實現古來今往所有術師心底里最陰暗的欲求。」
「很諷刺吧,當術師文明發展到極限所凝聚出的概念生命,反而會毀滅掉所有文明…我第一次聽觀者說的時候,都忍不住笑出來。如果我不是舞臺上的主角,我肯定會為這個惡有惡報的設定拍案叫絕:正因為術師都是自私貪婪的混蛋,所以術師文明才會孵化出一位最自私最貪婪的‘術師,。親手毀滅自己的,不是別人,正是術師本身。」
光是接受這些情報就已經讓亞修頭昏腦漲,但他還是迅速捕捉到關鍵點:「術師概念會孕育吞噬世界之蛇,那我們世界的術師概念什么時候誕生?」
「已經誕生了。」鏡魔說道:「你以為繁星寸步不離虛境七層是因為什么?」
一股涼意貫穿亞修的脊背:「難道…」
「從源天使隕落的那一刻開始,你們這個世界也進入了倒計時。」幽魔似乎很享受解密時間,攀登巖石的速度都快起來:「虛境七層,就是術師文明發展到極限的標志。」
「但這個問題不是目前的重點。」死狂平靜說道:「既然能殺第一條吞噬世界之蛇,自然也能殺第二條。」
亞修頓時松了口氣,但很快他就意識到自己問題的答案:「我會受到詛咒 是因為…我是術師?」
「準確來說,你會被詛咒是因為你誅殺了吞噬世界之蛇,而詛咒你的方式,是「褪去你所有術師色彩」。誕生于術師概念的偉大生命,在死亡的瞬間讓所有術師為之陪葬,合情合理吧?」
幽魔說道:「如果你是凡人說不定還有茍活,但你從魂軀到靈魂從力量到生命,你的存在本身就是術師創造的奇跡…與其說是詛咒,不如說是連累,假如說術師概念是一棟大樓,那你就是其中一個單元,現在樓塌了,你怎么可能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