亞修有一個很不好的壞習慣:當關系變得親密后(在他看來),他喜歡跟別人勾肩搭背。
伊古拉非常嫌棄這一點,但打了幾次他的手背后也沒管了。亞修跟欺詐師勾肩搭背的時候,總有種他們是兩只小貓的既視感,亞修是貍花貓,伊古拉是布偶貓。
哈維就沒什么所謂,不過亞修反倒不怎么敢搭他的肩膀。跟哈維走在一起的時候,亞修感覺自己是一條很像狼的哈士奇,但哈維是很像哈士奇的狼。
塔瑪希也沒什么所謂,但就像他的外號,跟他走在一起的時候,亞修感覺自己像是一只鴿子,塔瑪希像是一只烏鴉。亞修伸出的手就像是鴿子的翅膀,從不能真正抓住黑鴉。
那時候他就隱隱感覺得到,塔瑪希這個人,是不會被感情束縛的飛鳥。
“我們,”亞修呼出一口濁氣,先跟伊古拉對視一眼,后者默默點頭,已經用奇跡確認這個黑鴉是真的,然后他再瞥了一眼那群虎視眈眈的黑羽術師,說道:“先幫你解決他們,然后再去找銀燈。”
“不行。”黑鴉認真說道:“銀燈已經在最底層準備了好幾個小時,現在你們每遲一秒,都等于往森羅毀滅推進一秒。”
“我三個小時前就聽到這個消息,但塔諾慕就在這里,我只能留下來。我本來想殺了塔諾慕之后就想辦法去最底層阻止銀燈,可是…”
對喔!
伊古拉視線往下,看見一堆尸骸碎塊和一個頭顱。脖子的血已經流干,姣好的頭顱落在流淌酒液與血液的地面,剛好側臉對著亞修他們,哪怕灰頭垢臉也難掩生前的美麗,嘴角流露出似笑非笑的嘲弄。
這些尸塊都有近乎光滑的切口,顯然是出自黑鴉的手筆。
伊古拉問道:“水銀木馬,死?”
“塔諾慕死了。”黑鴉點點頭又搖搖頭:“但水銀木馬還沒死。”
就在這時候,一直被黑鴉挾持的術師青年忽然用手抓住灰狐利刃,左手手肘猛地往后一頂,一道風刃從手肘射向后面的黑鴉!
黑鴉隨手就拍散風刃,同時灰狐利刃輕輕一抹,將青年的手指全部切下來!然而哪怕經過這一番突襲交鋒,灰狐利刃的尖端仍然刺著青年的脖子,黑鴉連一秒的空隙都沒有露出來!
“查爾林!”
一個風鈴般悅耳的聲音在大廳里響起:“我命令你不許死!”
名為查爾林的青年立刻停止掙扎,他似乎完全不在意自己的傷勢,聽到這個命令,只能滿臉屈辱咬緊牙關,繼續當黑鴉的俘虜。
亞修他們也因此注意到被黑羽術師簇擁著的少女。在一眾處于緊張戰備狀態的黑羽術師之中,這位穿著貓貓頭睡衣的可愛少女顯得像是來走錯門的酒店客人,她似乎只有十幾歲的年齡,相貌甜美,眼睛大大。
注意到亞修他們的眼神,她主動揮了揮手,熱情問候道:“好久不見,亞修閣下,伊古拉閣下,還有格溫——看見你離開四柱神教也過得很好,我就放心了。”
水銀木馬!
亞修眼神一凜,握緊口蜜腹劍,伊古拉也做好施法準備,試圖捕捉水銀木馬的位置。然而水銀木馬說完就躲在別人身后,整個人都處于圣域庇護下,他們想對付水銀木馬就得先越過黑羽術師的人墻。
亞修問道:“原來水銀木馬的真身長這個樣子?”
“不。”黑鴉說道:“塔諾慕的本體就是地上那些爛肉,我做夢都夢見她,絕對不會殺錯人。但是…她還沒死。”
“就算本體死,靈魂也能轉移到備用容器上?”亞修倒吸一口涼氣:“四柱神教的教徒何止百萬…”
“她大概沒法將靈魂轉移出沉默螺旋,甚至沒法離開這一層。”伊古拉冷靜分析道:“如果她在沉默螺旋也可以隨便降臨到廢土的其他容器,那她現在就該出現在地面上指揮四柱神教抵抗琴日聯盟,而不是將指揮權交給其他主教。”
“哦?”水銀木馬好奇問道:“琴日聯盟居然這么快就打過來了嗎?希望他們能多抵抗幾天…”
“她的話不要信,也不要不信,現在她表現得好像真不知道地上情況,但可能她是知道的,也可能是她在誘導我們以為她知道。”伊古拉說道:“對付這種人的最好方式,就是不要跟她交涉,趁她說話就重拳出擊。我們殺光這里所有人,再將她腦袋割下來就知道結果了!”
“明白!”亞修重重點頭:“跟對付你一樣——這個我擅長!”
“亞修!”黑鴉急了:“伱到底有沒有聽我說話——”
“真好啊,塔瑪希,你終于也有在乎你的朋友了。”水銀木馬笑道:“何必拒絕他們的好意呢?剛好我們也有各種恩怨,在末日降臨之前,算清一切舊賬不也挺好的嗎?大家可以干干凈凈共赴地獄。”
“但既然你們不讓我活下去,我也不會對你們客氣。”她說道:“這場復仇要持續多久?三小時?六小時?十二小時?還是一天?我這里有四名圣域術師,三十二名二翼術師,六十四名一翼術師——在生命的最后,就讓我為銀燈稍微爭取一些時間吧,好歹我們曾經同事一場。”
“來吧。”
水銀木馬甜美的聲音變得森寒凌厲:“我會將你們,和整個森羅國度,全都拖下地獄!”
亞修冷下臉,語氣里充滿罕見的鄙夷:“你說這些話想嚇唬誰,水銀木馬?”他嘲弄笑道:“你想用這些道德大義來威脅我?笑死,連你這種原住民都不在乎森羅國度,我又有什么必要為森羅國度操心?三小時也好三天也罷,你今天就得死在這里,四柱神降臨都救不了你,我說的——”
“但我在乎。”
亞修轉頭看向黑鴉,黑鴉朝著他微微頜首,仿佛在哀求:“我在乎這片大地,我在乎這片大地的人,我想救森羅國度。”
“我也想阻止銀燈,但我做不到。”黑鴉用失真聲音說真實的心聲:“我本來不想將你們牽扯進來…但我發現自己無能為力的時候,我第一反應就是希望亞修,希望你們會來…只有你們才能幫我…”
“看見你們出現,我眼淚忽然就流下來,但心里開心得像是打牌贏了一樣,然而我第一反應卻是希望你們趕緊離開…好矛盾的心情。”沒什么文化的黑鴉,只能這樣絮絮叨叨描述自己的心情:“一點都不像以前的我。”
水銀木馬本來想插嘴,但聽到這里又閉上嘴了。
“我不能眼睜睜看著銀燈摧毀森羅,更不能容許因為我的原因讓你們留下來。”黑鴉深吸一口氣,說道:“我知道這是很無禮的要求,明明你們都為了我冒險來到這里,明明我已經連累你們這么多…但我還是想請求你們。”
“亞修,伊古拉,格溫,求求你們去阻止銀燈,去挽救這個國度吧。”
“我們也未必是因為你留下來。”伊古拉忽然說道:“圍殺水銀木馬是我們的共同愛好。世界毀滅不重要,沒有水銀木馬才重要。”
“居然將我跟世界等同起來。”水銀木馬幽幽說道:“真是感謝伊古拉閣下的厚愛。”
“我不可能將你留下來。”亞修堅決說道:“我們是來救你的,而不是救什么世界,更不可能為了森羅就放棄你——要么我們一起走,要么我們殺了水銀木馬一起走。”
“你們不用擔心我。”黑鴉猛地捏碎查爾林的左手手腕尺骨,后者痛得額頭冷汗直流,但愣是一聲不吭:“我有人質。”
“我早就想問了。”伊古拉問道:“你為什么挾持他能威脅水銀木馬?水銀木馬的眼光沒這么差吧?”
這句話似乎比尺骨捏碎更能惹起查爾林的怒火,他狠狠瞪著欺詐師,眼珠子仿佛都要跳出來打人。
“他創造了一個通往新文明世界的空門通道,而且地理位置非常優越。”黑鴉說道:“塔諾慕準備帶人穿過這個空門通道,離開森羅到新的國度。”
亞修等人一愣,用詭異的眼神看了一眼水銀木馬——他們沒想到,自己居然跟水銀木馬英雄所見略同,大家居然都是來沉默螺旋跑路,不知道該說是同道中人還是冤家路窄。
那扇被黑羽術師守著的空門通道,顯然就是通往新世界的大門了。
怪不得黑鴉能威脅水銀木馬,天知道他們是花多少時間多少資源才刷出這個優異的空門通道。如果說在亞修他們來之前,這個空門通道只是‘比較珍貴’,那在亞修他們來之后,它的價值就上升到‘極其珍貴’!
因為亞修他們肯定不可能任由水銀木馬刷出空門離去!
不客氣地說,水銀木馬如果想跑,這個空門就是最后的機會。要是錯過這個空門,那么在她刷出新空門之前,亞修他們可能已經解決銀燈回來。到時候別說離開,她連小命都未必保得住。
她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想辦法從黑鴉手中奪回人質,確保空門通道的安全!
“只要我有這個人質,塔諾慕就絕不敢動手。”黑鴉認真說道:“我會跟她僵持到你們回來——如果你們回不來,我也會拉著她給森羅給你們陪葬。”
至此,亞修他們終于梳理清楚目前的狀況。
對于銀燈的出現,他們是早有預料。畢竟沉默螺旋這么多層試煉,都跟被銀燈盜走的大法有莫大關聯,顯然沉默螺旋是銀燈開啟,而非四柱神教。
甚至連銀燈在構筑滅世術式這件事,亞修他們也不意外。畢竟銀燈都說那么多遍了,再加上銀燈沉寂這么久,他們都隱約感覺到大的要來了。
他們唯一無法理解的,是四柱神教爲什么在幫助銀燈?水銀木馬不怕嗎?
前一個問題還沒有答案,但后一個問題本人已經親自作出解答:水銀木馬確實不怕,她自己都準備帶人去新世界重新創業了,至于舊世界是破產還是毀滅,關她屁事。
黑鴉現在挾持著的人質,就是水銀木馬通往新世界的鑰匙。因此他說自己能跟水銀木馬繼續對峙,確實所言非虛。
這么一看,亞修他們確實能先去阻止銀燈,然后再回來跟黑鴉匯合,一起爆殺水銀木馬。但是…
就在亞修神色陰晴不定的時候,他忽然身體劇烈顫抖,直接跪在地上,額頭滿是冷汗。
伊古拉定睛一看,發現亞修的心臟部位出現烏鴉狀的血光紋路,這些血光連衣服都無法遮擋,所有人都清晰可見。與烏鴉一起出現的,還有一顆有棱有角的怪異心臟,烏鴉就站在怪異心臟上,不斷啄食心臟的棱角。
伊古拉立刻發動奇跡‘觀想重疊’,在黑羽術師的圣域里打出陣陣漣漪,但水銀木馬不但沒有還擊,反而大聲澄清:“先別遷怒我們,這跟我們無關,只是亞修閣下自己出了問題。”
“他偏離了鴉殺盡試煉的主旋律。”她說道:“所以遭到了鴉殺盡的詛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