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越獄前,亞修曾在飯堂里單獨見過羅納德一次。
雖然說羅納德對他而言就是一個工具人,但如果說亞修沒有半點惻隱之心也是假的,因此亞修曾試探過羅納德越獄后的打算,是直接跟朗拿分道揚鑣還是刺殺朗拿。
如果是后者的話,亞修可以跟他達成一定的共識——無論如何,在完成哈維的契約后,越獄犯們肯定會先打過一場。
與利益無關,跟恩怨無關,單純只是信任問題。
你無法確定別人會不會出手害你,所以你就必須先出手。
面對一群從糞坑里爬出來的死刑犯,將他們往最壞最糞最屑的方向想就對了,因為他們也是以渣滓之心度好人之腹。
如果羅納德需要,亞修可以私下串聯伊古拉、哈維,四人在決裂時集火朗拿。畢竟光頭狼人確實是在他們之中戰力最強的一人,再加上是統治種族月影,大家有太多對付朗拿的理由了。
然而羅納德卻是明確拒絕了亞修的好意。他很感謝亞修的幫助和提案,但他堅決不允許亞修等人插手他的事。
倒不是亞修看不起羅納德,但一名匪幫殺手對殺人這件事居然有原則也未免太扯淡了。羅納德也沒解釋太多,只是搖搖頭,表示亞修等人出手只會破壞他的復仇。
「我一定要令朗拿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前方是揮舞著毀滅之刃的杰拉德,后方是處心積慮懷恨在心的羅納德,朗拿表情無悲無喜,只是在聽見鋼珠的呼嘯風聲時,微微側了一下腦袋。
然后,一抹陰影降臨。
噗呲!
杰拉德的鏈劍在斬入一個人后,居然停了下來。他感覺到灌注奇跡的劍刃像是斬入最堅硬的金屬,最沉重的泥潭,所有力量都被面前這具瘦弱的身軀吸收。
而且,這怪異的斬擊感…
飛濺的血液如同滾燙的鞭子抽到朗拿的臉上,他看著擋在他面前的身影,微微斂下眼瞼。
羅納德之所以能以一翼術師的實力成為‘金嘴’,便是因為他在虛境得到一門隱秘派系,可以制造出相當于器靈的一次性鋼珠。通過精心準備,這些鋼珠的破壞力足以直追二翼,在有心算無心之下自然能刺殺二翼術師。
其中有一枚鋼珠名為‘閃爍鋼珠’,可以讓羅納德移動到鋼珠位置。在越獄后的這段日子,朗拿花了很多功夫才幫羅納德集齊閃爍鋼珠的材料,幫他煉制出1枚——羅納德以前那些放置道具安全屋早就被狩罪廳搗毀充公法拍了。
這枚閃爍鋼珠,有太多可以使用的地方,譬如剛才就出現了三次應該要使用閃爍鋼珠脫離的危機時刻,然而羅納德都沒用。
他選擇用在這里。
在杰拉德抽回鏈劍的時候,羅納德如同一團爛泥往后倒,朗拿接住了他,血液逃亡的傷口露出里面猙獰森寒的鋼骨。
這便是羅納德使用鋼珠的秘密,他并非靠術力驅動鋼珠,而是以自身鋼骨作為基底,產生磁力引導鋼珠。
除了是施法媒介,鋼骨也給予羅納德強大的防御力。這身鋼骨本就是一個奇跡,看似瘦弱的羅納德可以將任何打擊通過全身鋼骨進行分散緩沖,哪怕是朗拿也不曾咬下過羅納德一根骨頭。
所以,在杰拉德命中羅納德時候,這位金嘴就已經死了。他成功擋住了杰拉德全力一擊,而代價是他全身骨頭、器官甚至是肌肉都被強大的沖擊力碾碎。
朗拿感覺自己接住的不是人,而是正在溶化的冰淇淋。羅納德似乎刻意保持面容的完整,因此朗拿能看清他最后的表情:嘴角上翹,眼睛微微瞇起來,似乎在笑。
朗拿能從上面看見怨恨,看見解脫,甚至能看見一絲…憐憫。
順勢將羅納德的尸體負在肩上,然后朗拿一手拍向高臺地面。
“祈求月之暗面。”
高臺猛地冒出千百個奇異符文,血月降下暗紅光芒,剎那間高臺變成了一個絕對禁區,上面的所有人都被排斥出去,包括朗拿和杰拉德!
杰拉德展開三翼飛行懸空,他盯著正在被暗光涂抹的虛境通道,臉色極其難看:“你怎么——”
“你應該看過我的履歷,知道我曾經也是一名精英月影牧師吧?”朗拿放下羅納德的尸體,瞥了一眼不遠處那群看著高臺的牧師:“在狩獵祭典里,牧師的最大用處不是祝福,而是負責封鎖摧毀通道。”
“這么多年過去,「月之暗面」的儀軌依舊沒什么變化,我依然能輕易觸發高臺里準備好的術式,補上最后一個流程,引動月影的力量,徹底禁絕虛境通道。”
杰拉德此時也不再著急,在眼睜睜看著亞修踏入虛境通道后,他又恢復回往常的血狂獵人隊長,“但這也意味著你逃不掉了。”
“對我而言,碎湖監獄,凱蒙市,或者其他國度,都沒什么區別。”朗拿脫下斗篷,露出他無須無發的兇悍臉孔:“只是羅尼渴求越獄,我便盡其所能滿足他的愿望。”
“剛才亞修幫助了羅尼,希望這份回禮能讓亞修滿意。”
“亞修·希斯,他真是一位比媚娃更會蠱惑人心的魔鬼。”杰拉德嘆息一聲:“居然連一位月影叛徒都愿意犧牲自己來成全他的逃亡。”
“誰說我要犧牲自己?”
朗拿脫下襯衣,露出一身宛如大理石雕琢的強健體魄。
“你的意思是,你想在我面前逃跑?”杰拉德輕輕一抖鏈劍,將鋒刃上的鮮血震出一團血霧:“我不是唯術力論者,但你剛才出盡全力才勉強抵擋我的鏈劍鋒芒,我不認為你有這個能力。”
“而且,我今晚有些不爽,想早點回家休息。說到底,我現在已經是義務加班了。”白發獵人的紅眼掠過狠厲弧光:“我不會再遵守《狩罪廳執法條例》里的安全條款,對任何試圖阻止我下班的人,我不會手下留情。”
朗拿似乎感受不到杰拉德殺機,平靜問道:“同為血月極主的寵兒,你知道月影族和血圣族的差別是什么嗎?”
杰拉德回答得毫無遲疑:“月影主生,血圣守死。”
“是的,月影主生,血圣守死,這既是代表兩族的社會分工,也概括了兩族的性格特點。血圣族擁有死一般的冷靜,月影族永遠保持初生般的激情。”朗拿看了一眼在旁邊好奇圍觀的月影牧師:“但在我看來,這句話也可以解釋成血圣族都是骯臟的大人,月影族都是頑皮的小孩。”
回憶起自己那位大尾巴狼下屬艾蜜,杰拉德不得不承認朗拿說得很對。這時候白發獵人意識到什么,定睛看著朗拿:“朗拿·奇奧斯,你似乎…”
“「只有心地純潔的人,不忘在夜間祈禱的人,才能在烏頭草盛開的月圓之夜化為月影」。”朗拿說道:“我從小就發現我跟其他月影選民不一樣,他們充滿激情,感性沖動,純潔天真,單純貪婪,而我恰好相反——我天生沒有感情,沒有欲望。”
“有趣的是,我最終還是成為了月影,變成一頭只有在陰影里才能變身的狼人。牧師讓我隱藏自己,但月影派系里大多數術靈都需要情緒作為燃料,因此我不得不借助‘愛意’術靈的幫助。”
“或許是幸運,或許是不幸,我在虛境得到了一套心靈派系的禁忌儀軌,儀軌的效果是讓術師收割別人身上的情緒,似乎是用來配合那些需要燃燒大量情緒的奇跡。”
“但對我而言,情緒正是我需要的。我需要收獲感情,我需要什么東西來填補內心的空洞。”
“我改進了儀軌,但過程也變得更加血腥。我很快就被抓住了,秘密也因此暴露出去,但教會沒有處死我——教會從來不會處死一名同胞,所以我被送入碎湖監獄,我可以在那里繼續我的研究。”
“我會在目標心中種下‘愛意’,同時讓愛意充溢全身。我竭盡全力扮演出‘愛’的模樣,但始終沒有成果。沒有感情的我,就算收割了再多情緒,終究是無法理解,也無法體會。”
“但剛才看著羅尼死在我面前,我內心的荒原迎來第一次萌芽。”朗拿握緊染血的拳頭:“花了九年時間,我終于獲得了感情。”
杰拉德饒有興致地問道:“是愛嗎?”
“不,是恨。”朗拿的語氣終于有些許起伏:“羅尼是因為恨我,所以才要死在我眼前!”
“他知道我的感情都是偽裝,知道任何報復對我而言都沒有意義。唯一能讓我感覺痛苦的辦法,就是讓我獲得感情。”
“所以他要越獄,他要離開血月,他要積累希望,積累快樂,然后選擇在一個合適時候,以最悲慘的姿態,像泡沫一樣死在我面前。”
“這樣一來,他內心那棵用希望澆灌,用快樂作為肥料,用自由作為陽光,但卻生長在痛苦土壤上的扭曲之樹,便會結下最艷麗的果實,種在我的內心深處。”
“他成功了,我也成功了。”
朗拿豎起兩根大拇指,用羅納德的血在自己的眼眶下畫出兩道血痕。
“原來,恨是這種感覺。”
看見這一幕,杰拉德眉頭狂跳,一些不好的回憶再次涌上心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