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為了自由?為了復仇?又或者…你在享受與世界為敵的愉悅?”
在這一瞬間,希芙琳感覺自己看見亞修漆黑的眼眸里泛起詭光。這種眼神,她只有在老師眼里才見過——那是一種渴望看見世界燃燒的眼神。
不過亞修很快露出熟悉的嬉皮笑臉,讓希芙琳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了。
“我只是希望能隨時隨地挖耳朵。”他聳聳肩,笑道:“而不是連挖個耳朵掏個鼻屎都得專門去廁所一趟。”
“而且,受剝削卻賺不到錢這種事,這可是遠遠超出一名打工人的底線了。每每想到這一點,我都抑郁得荷爾蒙失調內分泌失敗。”
希芙琳問道:“值得為這種事去死嗎?”
“不值得,但我又未必會死。”亞修笑道:“只要我離開血月國度,自然可以開始新生活。”
“離開?”希芙琳一愣:“你想去哪?怎么離開?”
“不知道呢,你有什么好推薦嗎?”
“有啊!我在書里看過許多其他國度,最想去建立在深淵中的怪物國度,其次是全體靈魂永生的虛幻國度,還有就是掌控天空的群星國度…”
亞修擺擺手:“不,我其實是希望你推薦一下離開血月的辦法。”
“我怎么可能知道如何離開血月…每一個國度都是完全封閉的世界,哪有通行兩個國度的常規方法?如果有,早就打起來變成一個國度了。”希芙琳有點無語:“你連怎么離開都不知道,還想離開血月?收手吧亞修,血狂獵人打人很疼的。”
“但我肯定能離開血月。”
“我現在非常懷疑你剛才那句‘我是隊伍里唯一正常人’的發言。什么希望都沒有,你到底在期待什么奇跡?”
亞修想了想,說道:“雖然作為證據有點扯談,但我是從命運問答里知道我以后會離開血月。”
希芙琳一愣:“命運問答?真的?”
“真的。”
“…可惡,這種好事怎么落到你頭上!”
亞修眨眨眼睛:“222,我現在是越獄逃離,不是去度假。”
“但我還是好羨慕啊!”希芙琳語氣酸酸的:“像我們…醫療師,未來的人生是早早就確定好的,只允許生活在血月的榮光下,做任何事都有規章制度,生活處處都是不可觸碰的警戒線。”
她低落說道:“除了虛境探索和做手術外,我的未來沒有任何激情可言,就像是一潭逐漸發臭的死水。”
“那你要跟我一起走嗎?”亞修笑道:“我們現在還缺一名醫療師。”
希芙琳已經不記得這是她第幾次被亞修的話語震得發懵。
“你說真的?”
“當然,我又不是邀請你一起上廁所,這可是越獄,怎么可以說笑。”
“開玩笑,我可是前途遠大的…醫療師,我為什么要跟你過上朝不保夕的逃亡生活?”
“你為什么要問我?”亞修攤攤手:“我只是看在朋友的份上才給你一個選擇,這個問題你應該問自己——你想拋棄現在的生活,跟我一起走嗎?”
希芙琳慌慌忙忙地反駁道:“什么朋友…對了!你上次找了那么多理由借我的醫療師制服,是不是想用來越獄?”
“是啊。”
“那你還說什么朋友,你明明就是在利用我!”
“當你是朋友和利用你不沖突啊,我雖然希望你加入我的隊伍,但我也希望你能過上自己想要的生活。在自己喜歡的地方打工才叫生活,在不喜歡的地方打工那叫做受刑。”
“自私理所難免,不過我不會自私到以為別人都是無私,所以我不會跟你說‘相信我’這種連欺詐師都懶得說的廢話。”
亞修朝希芙琳伸出手:“我只會問你,‘你想跟我走嗎’?”
停滯的心臟仿佛在跳動,冰冷的血液似乎在升溫。出生在雙一流撫養所,從小接受嚴格素質教育,還沒畢業就進入研究所成為血圣族,沒有違反過任何規定法律的希芙琳,第一次遇到這種大逆不道膽大包天的邀請。
就像生活在池塘里的魚,被路過的鳥問要不要一起走。
“…不想。”
“真可惜。”
亞修也沒指望三言兩語就拐走醫療師,走過來抱起食人魔市長,“那下次見吧,222。”
希芙琳忽然有種想告訴他真名的沖動,但還是忍住了:“還會有下次嗎?就算有,你肯定也認不出我了。”
“那你可得提醒我一下。”亞修笑道:“到時候我會跟你聊聊血月國度外面的故事,盡情期待吧。”
“等等。”
亞修停下來,奇怪地看著希芙琳。希芙琳愣住了,她也不知道自己想說什么——難道勸他投降自首?勸他留下來等死?
沉默片刻,她別過頭低聲說道:“如果,如果我有辦法讓你洗脫罪責,甚至能離開碎湖重獲新生,光明正大生活血月國度里,你會愿意嗎?”
讓一名罪大惡極的邪教首領脫罪離獄,這種辦法確實是存在的。
那就是讓罪犯變成血圣月影。
血月二族的罪行是不會經過正常審判程序,由教會和研究所獨自處理。如果罪犯變成血圣族,就必須交給研究所接手,研究所對同胞最常見的懲罰是禁足和義務勞動,期限一般以‘百年’為單位,但確實不會處死同胞。
但無論血圣還是月影,轉換種族都要經過繁雜的過程,這絕對不是監獄里的死刑犯能夠完成的步驟,除非…
除非用最原始的眷屬繁衍方式,譬如,初擁儀式。
但初擁儀式除了血圣族本人的強烈意愿外,對受初擁者也有相應的要求,那就是受初擁者需要愛上——
希芙琳忽然意識到一個問題。
她為什么想挽留亞修,甚至愿意初擁亞修?因為她不希望亞修離開,她想要亞修留下來。
池塘里的魚不會跟著鳥離開,而是會將鳥拖進池塘,希望鳥也變成魚。
初擁儀式,真的是需要受初擁者愛上血圣族嗎?
在很多生物殖裝手術里,都有受術者因為殖裝而性格改變的例子。機械殖裝會降低物欲,轉為追求精神滿足;深淵殖裝會增強破壞欲望,變得更加暴躁易怒;飛鷹殖裝會導致受術者喜歡吃昆蟲料理…
血圣族并非都是心靈術師,他們怎么可能知道受初擁者對自己的真實感情?
他們只是以為‘受初擁者愛上自己’。
這或許不是儀式的前提,而是儀式的結果。
‘初擁’這個名字,最初可能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第一次擁抱。而初擁儀式的真相,可能比記載里更加浪漫,也更加殘酷。
“不愿意。”
希芙琳看向亞修,亞修聳聳肩:“雖然不知道你說的方法是什么,但我應該都不愿意。”
“為什么?”
“雖然我這么以小見大應該是不夠公正的,但從我在監獄里搜集到的見聞,我感覺外面的血月國度,或許只是一個更大的碎湖。”亞修嘆了口氣:“我不認為自己是什么自由恐怖主義者,但我感覺自己在外面應該也會喘不過氣。”
“不是血月容不下我,是我容不下血月。”
“好大口氣啊,”希芙琳淡淡笑道:“你果然是名副其實的邪教頭子。”
“我姑且將這句話當成贊賞,抱歉,辜負你的好意。”
“沒關系,反正我剛說出口就有點后悔了,幸虧你沒答應。”希芙琳揮揮手:“下次見,亞修·希斯。”
亞修這時候忽然想起什么:“說起來,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我告訴你名字的話,我就違規了啊。你還說不是邪教頭子,離開前還想誘惑我犯罪?”
“也對,但就這樣分別感覺不太好,至少得握個手吧。”
亞修直接將食人魔扔到一邊,過去朝希芙琳伸出右手。
“雖然對于你來說不值一提,”亞修認真說道:“但我一直很感激你每次都將我從死亡里拉回來,我好幾次都感覺自己聽見有一群人在點評我死得不夠精彩…”
“這或許是精神分裂的先兆,我建議你換個腦子。”
“你每次的發言都能刷新我對生物技術的認知…”
希芙琳看著亞修的手,心里驀地生出一股沖動,走過去擁抱了亞修一下。
在亞修錯愕的瞬間,她就松開手后退幾步,嘴里輕聲喃喃:“果然沒那么簡單呢…好啦,分別儀式結束,你快走吧。”
“哎?這個?222你果然是女的嗎…”
“你意見嗎?還猜,你猜得越多,我距離犯罪就越近。”
“完全沒意見,并且為了留住剛才那份觸感,我決定以后都不洗澡了——”
“快滾啦!”
看著亞修抱著費南雪離開治療室,希芙琳不知為何有些低落,感覺心里空蕩蕩的。
她搖了搖頭,甩走無聊的雜念,轉身回去休息大廳。
這只是她千年歲月里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她不可能答應亞修的邀請,她的血脈不允許,她的靈魂不允許,她的使命不允許。
因為她是希芙琳·歌文,千年來天賦最高的血裔。
就在握住側門門把手的時候,她猛地聽到一聲心臟的跳動聲。
但那不是她的心臟。
而是來自監獄的下方,碎湖的深處,指間鯊守護的黑棺墳墓!
「…后輩…你的…血鎖…需要幫助…?」
希芙琳沒有推開門,她看著面前這面烏黑發亮近乎能當做鏡子的門板。
她看見自己的血瞳被涂抹成黑色。
看起來就像是普通人的眼睛,就像是亞修·希斯的眼睛。
「不需要,繼續睡吧。」
心跳聲逐漸低沉,漸漸消失在碎湖的波濤里。
希芙琳推開門,回到醫療師的休息大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