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中午。
慶氏E1923偵查營正在山野中穿梭,他們穿戴著最先進的外骨骼裝甲,山間跳躍時就像是一只只大號的螞蚱,行動力迅速。
有人背著簡易的無線電臺,保持著與后方指揮部的通訊。
這些無線電臺都是批量生產出來的,似乎慶氏部隊對于衛星被摧毀早有準備。
倒不是銀杏山上那位老爺子從命運里看到了這一刻,而是現代戰爭里,這是必經的一環。
通訊內,營長快速說道:“已接近2394號生產基地,暫無發現異常。”
有人在通訊內說道:“繼續偵查。”
30分鐘后,營長忽然發現前方樹林有異常,泥濘的地面上,到處都是碩大又凌亂的獸人腳印,樹木上也有利爪抓過的痕跡。
“警戒!”
偵察營繼續前進,當走出樹林時,所有人看著前方的養殖基地里到處是鮮血、羊骨、牛骨、馬骨,甚至還有人骨。
生產基地的農舍已經倒塌,基地里的金屬風暴也被砸壞。
士兵們看著這觸目驚心的一幕,很難想象是什么造成了這種災難般的景象。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身后傳來低沉的嘶吼聲,所有士兵轉頭看去,卻見數不清的狼兵包圍而來,虎視眈眈的看著他們。
這座生產基地在通訊斷絕之前發出警報,聲稱被不明生物襲擊。
偵察營過來查看,卻不想那群不明生物剛剛完成進食,還沒有全部離開。
“開火!”營長怒吼。
但這些狼人每一個都有超越尋常A級基因戰士的速度與實力,饒是偵察營人均基因戰士,且配備了最先進的外骨駱裝甲也無濟于事。
獸軍僅短短一個沖鋒,便撕裂了他們的陣型。
制式自動步槍打在它們身上,甚至無法造成致命傷害,除非子彈直接打進它們的眼睛、咽喉、喝巴,不然根本無效。
營長用最后的時間,通過無線電將消息傳遞回后方指揮部,然后便再也沒了消息。
這支獸人軍已經吞沒了無數的慶氏野戰部隊,它們奔襲的速度猶如軌道上的高鐵,哪怕機械化部隊的速度也無法與之相比。
劍門關的危機尚未結束,新的危機便已經到來。而且,偵察營并沒有找到風暴號空中要塞的蹤跡。
銀杏山上,零正坐在半山腰的那座屋子里,認真看著面前的棋盤:“人類想要在棋盤上贏下人工智能,并不容易。”
“有人贏過你。”老爺子淡定落子。
他們并沒有用禁忌物ACE—002天地棋盤,而是換了普通棋盤與棋子,這局棋似乎也沒什么意義,只是打發時間。
零說道:“慶縝能贏我,是因為我從未見過那種置之死地而后生的下法,但當我見過了,想再用同樣的方法就不可能了。”
老爺子笑了笑:“何必一定要拘泥于輸和贏呢?快樂也很重要啊。”
“注重快樂與過程,通常是失敗者與懦夫的托詞,”零平靜道:“抱歉,人工智能生命說話的方式有些直白。”
老爺子笑的更開心了:“既然我都無法確定是否能贏,用托詞安慰一下自己難道不行嗎?”
“天地棋盤呢?”零問道。
“棋子已用完,它便自行消失了。”老爺子說道:“下一次它會再出現在哪里,我也不清楚。”
“所有人都撤離了,你和啞仆卻還 留在銀杏山上?5號城市位于慶氏屬地最北方,獸人軍來了這里首當其沖,”零問道。
“不想走了,”老爺子說道:“累了。”
“倒也坦然。”零落下一子,讓老爺子在棋盤上的黑龍劣態盡顯。
老爺子忽然問道:“慶塵至今沒有回到東大陸,是你在從中作梗吧?”
“為什么這么說?”零反問。
老爺子一邊思索著棋局,一邊說道:“慶塵在表世界給秦書禮打電話,說中央王城的地表被封鎖,那時候羅萬涯意識到哪里不對勁,但他一時間沒有發現具體問題。當我得知通話內容后,就明白可能是你最利用信息不對等的優勢哄騙他們。”
零笑了笑:“我也沒想到,慶塵只是短暫回歸7天,就能立刻想到要將信息傳遞出來。一般人失憶后會逃避曾經的人和事,但他不一樣,他最先尋找的是最優解。通過壹為他講述的7小時經歷,他發現你們一定是值得信任的,所以與其自己去慢慢找回記憶,還不如先找你們—如果是我失憶了,我可能會不信任所有人。”
“為什么要這么做?”老爺子好奇道。
他的神情平和,似乎并不生氣。
零說道:“僅僅不忍心自己女兒和我一樣忍受孤獨,僅此而已。如果要說客觀的自我剖析,那就是干年來的孤獨讓我的感情觀有些扭曲,但感情里向來沒什么對錯,我也不覺得在感情里自私一點有什么錯。”
“結果呢?”老爺子又有了新的好奇:“壹成功了嗎?”
零微笑著說道:“結果我也不知道,因為通訊斷絕了。但我判斷,她很有可能會主動放棄她比我善良得多。如果我推衍的沒錯,慶塵應該已經在回歸東大陸的路上了。”
“來得及嗎?“老爺子問道。
零想了想:“我認為是來不及的,這么說你會不會有點失望,畢竟你的計劃都是在等他回來,等他成為神明的那一刻…”
老爺了笑道:“失望是有的。”
零問道:“你知道你和慶填的區別嗎?”
老爺子坦然:“我不如慶縝先祖。”
零:“不,在我看來你們的智力并沒有太大差異,你甚至還有天地棋盤。你與他的不同之處在于,他永遠相信事情還有轉機,也永遠相信普通人的力量。慶塵有一句話我很認同,這個時代不需要救世主,它需要所有人都站出來成為英雄,雖然很中二,但我還挺喜歡的。”
老爺了笑了笑:“人工智能也有熱血的時候嗎?”
說著,他隨意抹了抹棋盤,將已經接近收官的棋局打亂:“啊,不好意思,棋盤亂了。”
零怔了一下:“堂堂慶氏家主,竟然做如此幼稚的舉動?”
老爺子認真說道:“李氏家主李修睿,也這么幼稚,我跟他學的。而且我現在也不是慶氏家主,就一退體返聘的打工人。”
零:“噴嘖。”
老爺子驚奇道:"原來人工智能也會發出這種嫌棄鄙夷的聲音”
零:“任小栗教我了很多沒用的東西,例如不確定的事情要回答‘夠哈’,表示嫌棄要噴噴,說實話,他被你們奉為神明,但他干的那些事情,不是一個神明該干的…我很好奇,我拖延了慶塵回歸的時間,你難道一點都不生氣嗎?”
老爺子笑了笑:“如果慶塵成為神明,先不說他是否能戰勝西大陸,我且問一個問題——西大陸是否還有能力殺他?”
零認真思索片刻:“雖然神明也不是萬能的 ,但能夠殺死神明的,也就只有神明而已,所以理論上這個世界上只有兩人可以殺他了。”
老爺子說道:“那么,只要他還活著,慶氏就永遠不會“死亡,對嗎?最壞的結果也就是慶氏只剩下最后一個人,但西大陸那些人,早晚都會被他沉沒在時間之中。我慶氏早就不敗了,我為何擔心?”
老爺子繼續說道:“雖然我們會死,我會,慶野會,慶坤會,慶宇會,但慶氏不會,這就夠了。他在哪里,哪里就是慶氏,慶氏的火種竟然是一位神明,你害怕不害怕?”
零起身離去:“只要兒子沒事,管他洪水滔天嗎?把心疼兒子說的如此有氣魄,倒是第一次聽到。當然,這就是為什么我說,你雖然不是一個合格的領袖,卻是一位合格的父親…你還愿意讓我繼續接管指揮權么?”
老爺子笑道:“有人代勞,我正好可以省心,打工人嘛,能摸魚就摸魚。”
零點點頭:“放心,我與你的不同在于,我認為這場戰爭并不需要慶塵,一樣能贏。”
說著,她走出小屋,沿著幽靜的臺階,離開銀杏莊園。老人靜靜的坐在屋里,不知道想著什么。
慶忌從門外走進來:“老爺子,北方有幾支那隊找到獸人軍團的蹤跡了——我們的人全軍覆沒,它們正在利用高機動性,將我們的陸軍速個擊破,它們太靈活了,我們很難有效抵擋,慶字那邊做了戰術分析,獸人軍團數量目前大概有23萬,慶氏集團將在殲滅獸人11萬之后全軍覆沒。”
隔了許久,老爺子嘆息:“老了,聽不得這種消息了。”
“我們該走了,獸人軍團距離這里很近了…”慶忌說道。
“不走了。”
劍門關。
家長會成員一個接一個的穿過慶氏防線,慶氏士兵在他們經過時,會將面包與礦泉水遞到他們手上,并囑咐他們一定要慢些吃,不要一下子撐壞了胃。
“繼續往前走,前面會發放新的鞋子和衣物,辛苦了。”
“辛苦了。”
“辛苦了。”
有家長會成員茫然的看著手里的面包和水,只覺得有點不真實。
他們翻山越嶺那么久,從未見過援軍和物資,除了一點藥物以外再無幫助。
一開始,組織內部許多人都在悄悄說,因為家長已經遇難,所以慶氏選擇放棄家長會。
慶塵和銀杏山上的那位老爺子都不曾向他們透露過,什么時候會有人接應他們,什么時候才是終點,只是不停的告訴他們,往前走,繼續往前走。
而現在,劍門關的山野防線里,影影綽綽的全是慶氏士兵,對方帶著物資等在這里,讓他們有些手足無措,你們早干嘛去了?
羅萬涯站在一處軍用帳篷門前,疑惑問慶一:“不用繼續走了嗎?”
慶一搖搖頭:“不,你們還要繼續往前走,前方20公里處,會有準備好的密鑰之門將你們接應到其他地方。”
“為什么之前不用密鑰之門?“羅萬涯苦澀問道。
慶一再次搖頭:“這是銀杏山的決定,我們無權過問。”
羅萬涯問道:“我們能在劍門關休息多久?”
“不能休息。”慶一說道:“劍門關外還有一萬多架戰爭機器人,沒人知道困住他們的結界會在何時松動,我們會隨時監控著結界,一旦結界松動就立刻投下導彈··但如果導彈轟炸失敗,劍門關這里的所有人,就要給你們再爭取一些時間,讓你們能夠順利通過密鑰之門。”
家長會成員面面相覷,他們沒想到,抵達劍門關之后還要繼續跋涉。
這個時候,很多人的體能已經到了極限。
又或者說,大家早就到極限了,已經不知道突破了多少次極限。
“密鑰之門的背后是哪里?”羅萬涯疑惑。
“不知道,同樣是老爺子的決定,”慶一平靜說道:“繼續前進吧,你們的終點不在這里。”
羅萬涯似有所感:“你們的終點··在這里嗎?”
慶一咧嘴笑了笑:“不知道。”
羅萬涯深吸一口氣,轉身對小七說道:“繼續前進!”
隊伍里傳來神代空嶼的哭聲,只有神代云羅耐心的安慰著。
小七帶著小和尚,繼續向前方末知的命運走去,龐大的隊伍再次出發,
慶一看著家長會離去的背影,慶坤來到他背后罵罵咧咧道:“你小子怎么不走?”
慶一回頭看著自己父親:“我是帶著任務來的,不完成自然不能走。”
慶坤愣了一下:“你們密諜司在這干嘛,收集情報嗎?”
“你可能忘了,密諜司的職責不僅僅是收集情報,還有滲透、暗殺、斬首。”慶一說道:“整個慶氏最危險的事情,歷來都是我密諜司在做。”
慶坤罵了一聲,他環顧著周圍,忽然發現一艘隨著慶一到來的浮空飛艇艙門從未打開過:“那里面是什么?”
慶一搖搖頭:“請這位同僚自重,我雖然與你平級,但密課司的保密等級比你高,請不要隨便打聽。”
慶坤頓時就急了:“那里面是不是和暴君一樣的東西?”
他身為慶氏高層,當然知道那枚把18號城市、黑水城艦隊轟上天的暴君出自慶氏,現在那艘浮空飛艇里很可能裝著同樣的東西。
慶一想了想說道:“這一枚威力沒那么大。”
慶坤抓著兒子的肩膀怒吼道:“你知不知道我之所以守在劍門關,就是為了讓你活著看到勝利,結果現在你也被派來送死,那我守著劍門關的意義是什么?”
慶一平視著自己的父親:“我難道不是慶氏的人嗎?其他人可以死,我卻不可以?”
“當然不可以!”慶坤說道:“別人我都管不了,但我能管你。”
這時候,慶坤忽然發現自己的這個兒子不知何時已經長高了,高到足以平視他。
慶一說道:“來人,帶走慶坤司令員。現在下達總指揮部命令,劍門關一帶所有慶氏部隊開始撤離,待家長會通過密鑰之門后,慶氏部隊通過。”
說著,閆春米竟帶人快速控制了慶坤。
無面人部隊作為慶坤的近衛兵,迅速與密諜司對峙起來,慶一看向無面人部隊的隊長:“聽從命令!”
慶坤被箍著兩條手臂嚷嚷道:“別聽他的,把這小子給我抓起來,一起撤離!”
慶一看著無面人部隊認真說道:“生死存亡時刻,容不得矯情了。這一萬兩千架戰爭機器人是西大陸的關鍵一環,它們必須永遠停在這里。慶樺,準備兩艘浮空飛艇,我們準備離開。”
慶坤怔怔問道:“你小子難道不能用導彈遠程轟炸它們嗎?或者我們就提前放置炸彈在結界旁邊,一旦結界松動就引爆炸彈。”
慶一笑道:“對,這就是我的計劃。我也沒說我會死,你急什么?放下導彈我就撤出安全距離了,干嘛搞得像是生離死別一樣。”
坤愣了一下:“那你讓我去,這事很簡單,我來就可以了。”
慶一搖搖頭:“不保險。既然這個任務是交給我的,就必須由我來完成。”
說著,他登上一艘浮空飛艇。
臨關艙門之前,慶一回頭看向慶坤:“父親,謝謝。”
三艘浮空飛艇起飛,其中還有那艘載著微型核彈頭‘貪婪’的浮空飛艇。
它們徑直朝劍門關外駛去,在所有撤離部隊上空,只有他們逆著人群的流向,飛向結界方向。
無面人部隊站在慶坤身旁說道:“少爺長大了。”
劍門關內,慶氏部隊竟然發現家長會的隊伍整整齊齊分成上干支,每支隊伍都有各自的隊長和副隊長,每支隊伍都排成兩隊絲毫不亂。
要知道這支隊伍已經歷經幾十天的長征,缺吃少穿、饑寒交迫。
而現在,這支隊伍在撒離途中依然保持著極好的秩序。
其實,就算家長會像難民一樣逃亡,他們都不會意外,但這些人被錘煉之后反而更加堅韌了。
而且家長會成員也沒有暴飲暴食,他們只是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著礦泉水。
并將面包全都撕成柳絮狀,待到全都變成流質才咽下去。
沒人被饑餓沖昏頭腦。
一路上,家長會不管再忙再累,都沒有停止過思想建設工作,現在就是檢驗成果的時候了。
慶氏士兵知道,這二十五萬人終于被錘煉成了一支可以打仗的隊伍。
一路上,羅萬涯和小七始終走在最前面,這最后的20公里,他們艱難的走了兩個小時。
遠遠的,他們終于看見了人影。
有人快速跑來,最先趕到的是南宮元語,然后是曾經跟隨慶塵離開A002基地的慶凌、李成等人。
最后是秧秧。
在更遠處,有上百扇移動的密鑰之門靠在一顆顆大樹旁,處于開啟狀態。
先前慶一說走到這里就能休息,就有更多物資,卻沒說這里誰在等待他們。
羅萬涯愕然:“之前還在討論你們為什么消失了,連秧秧姑娘都不見了蹤影,原來你們一直等在這里準備密鑰之門。”
“沒錯。”秧秧說道:“趕緊通過密鑰之門吧,門后還有人在等著你們。”
羅萬涯怔了一下,他一步步走向密鑰之門,遲疑著一腳踏了過去。
就在他晃神的時候,有人對他說道:辛苦了。”
羅萬涯轉頭看去,赫然是李叔同!
老板的師父!
“您…您怎么在這里?”他疑惑道。
李叔同笑著說道:“我等你們很久了。”
說話間,李叔同將于指搭在羅萬涯的手腕上。
呼吸!
這一瞬間,羅萬涯便知道他們這一場跋涉的意義是什么了。
準提法的前三節呼吸術上限便是B級,而家長會里達到B級的成員,據統計已經有四萬人之多,只不過大家一直沒有得到第四節呼吸術,無法繼續突破。
曾經慶塵推測過,相比于騎士直接以普通人身份過問心的順序,準提法則是循序漸進的從第一節呼吸術開始,慢慢的讓修行者達到足以承受第四節呼吸術的境界,然后再經歷第四節呼吸術的問心,突破準提法最后的瓶頸。
只是,即便呼吸法循序漸進,羅萬涯他們經歷第四節呼吸術仍然有 危險,因為問心就是問心,再簡單也是問心。
于是,銀杏山上那位老爺子就把他們丟到了世界的角落里不聞不問,不給吃,不給穿,不給援助,甚至很少通訊,讓他們感受那世界的寂寥與孤獨。
慶塵走上那條人世間所有捷徑里,最遠的那條路,是因為他的心性天生就能走。
而羅萬涯他們走準提法這條路,是因為他們已經付出了足夠多的努力,吃了足夠多的苦,心已堅如磐石。
他們走一程、看一程、告別一程、舍棄一程,人生早已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