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層的天空里,銀色游龍般的閃電,隱隱閃現環繞,讓跌跌撞撞,剛到這片天空下,偶然抬頭的精瘦大男孩,心里有些發怵。
在那個封閉的研究所,呆了不少時日,本就需要修剪的頭發,早就超過了眉毛,開始阻礙視線,尤其是被大雨淋濕之后,三三兩兩,很不規則地結塊在一起,走幾步就總能戳到眼睛,讓他不由得要瞇著眼睛前行,實在受不了了,便總用手去揉。
他很聰明,也很幸運,在出逃的最后一刻,順走了一件掛起的,無人問津的黑色雨衣,讓他得以在滂沱大雨中走上那么一段,找到一個棲身之所,也就他一向熟悉的橋洞。
如今雨也不下了,天也逐漸發亮了,他們這些原本寄生在橋洞地下的暗夜生物,見不得白天的陽光,作為習慣,他當然要挪地方,也為了填飽肚子。
可惜他走的還是不算早,橋面上,那每天固定凌晨四點出現的刷拉刷拉,刮過橋面的巨大聲響,打破了清晨的寧靜,帶著第一縷鮮活。
他知道這是城市里,生活在底層的勞動者已經還是干活了,起的比雞早,到手十分微薄的收入,依舊時不時遭受不明的白眼,風吹日曬的,日子一樣苦。
再想想自己,風餐露宿,食不果腹,沒有身份,是黑戶,怕是連這樣一份正經工作都輪不到,現在去小餐館做小時工,都要身份證件,他卻根本拿不出來。
悲哀是悲哀者始終籠罩在心頭的悲涼。
來不及多傷感,他鉆出這個時不時還有積水下滲的橋洞,步履蹣跚,深一腳淺一腳,因為鞋內的積水,每走一步,都能發出不好聽的“噗嗤”。
他同那座大橋背道而行,漸行漸遠,直到聽見橋上有人在喊:“小伙子,小伙子!”
尚還空無一人的街頭,應該只有他跟橋上那個孤獨執大掃把的環衛工兩個人。
他緩緩轉過身,果然,那個在橋上攀著橋頭的人,正眼光灼灼望著他。
“您,叫我?”
他抬手,不可思議地指向自己,確認。
“小伙子,我認識你,你總是一個人睡在這座橋的橋洞下面,然后天剛亮就走,是不是呀?”
他滄桑的臉上,十分憨厚,黑黝黝的臉龐熏著微紅,有些不善社交的靦腆,很友好。
他從研究室逃出來之后,就一直緊繃著的神經,在這一刻,一下子松了下來,也讓他整個人看起來,沒那么頹喪,難以靠近。
他甚至向前一步,脫下頭上黑乎乎的帽子,揚起臉,有了進一步攀談的愿望。
他打心底里覺得,這個樸實的大叔,讓他嘗到了久違的溫暖。
就像他剛開始流浪,遇到的那個收廢品,帶著三條流浪貓狗的爺爺。
“你,你今天沒帶鋪蓋么?哦,對了,我家老婆子早上起來給我烙了兩張大餅,我揣在懷里,還熱乎著,你要不要來一張,可好吃哩!”
“我…”
他有些猶豫,道德感讓他覺得拿同樣很不容易之人的東西,有些難堪,窘迫的境遇,又讓他很想不要臉的伸手去接。
“哎呀,你就拿著吧,也不是啥值錢的玩意,能填一頓肚子!”
“不,不用…”
橋上跟橋下的距離并不算多遠,這大叔,見他的猶豫不是嫌棄,興沖沖一路小跑到橋下,快到他面前時,拉開自己最外層的工作服,從自己的那一件洗的發白的老舊開衫里,像捧出一件稀世珍寶一般,吧那個透明塑料袋給拿出來,一打開就是屬于剛出鍋糧食的香氣,讓人食指大動。
“別客氣,我老婆子的手藝,真的不錯,香的很!”
說著話,這大叔撕下一塊就塞進嘴里,上下嚼得口齒夾香。
他愣了愣,看著對面溢出的辛福感,有些動容,接過袋子,也撕下一大塊,拿在手里,再撕成一小塊,慢慢放進嘴里。
眼淚,模糊了他的雙眼。
餅子熱氣騰騰,部分燙到了他的口腔上顎,還有那種久違的家的溫暖。
閉上眼睛,他的眼前出現的畫面,是廚房里那個笑容滿面的女人,圍著圍裙為那個還不到桌面高的他,還有美麗的少女,搟制最簡單的早餐。
“小伙子,你怎么了?”
淚滴在他手里拿的剩下的餅子上,他有些舍不得了,只癡癡地看著,情緒一浪高過一浪,在胸中激蕩著。
“大叔,”他猛地抓住了大叔的手,訴求有些急切。
“嗯。”
大叔明顯被嚇了一跳,他不明白這個小伙子,怎么突然情緒會這么激動。
“我,我沒有地方可以去,能不能在您家借住一晚上,讓我干什么活都行!”
“這個…”
大叔有些為難。
“不是大叔不想收留,就是大叔那兒地界也不算富裕,還有我家老婆子,不知道她同不同意啊。”
“我只住今兒晚上一晚,求求您,您的活兒,我來給您干,成不成?”
“好,好吧。”
躊躇半天,這大叔抵擋不了他渴求的強烈目光,半推半就之下,還是同意了。
于是這一天的老王,都被這一塊幾個常在一起的同事老哥們調侃,老來多了一個乖巧聽話的帥兒子。
那個努力干活的年輕人,永遠守著保潔車,一刻也沒有停過,像是為了彌補晚上借助的失禮。
老王嘆口氣,自己的活兒也不好意思,勸也勸不動,一老一少,在逐漸繁華的道路上,忙碌著,配合著。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相安無事,但期間也難免遇到挑事兒的,嫌棄他們弄臟自己的鞋子,要么就是繞著他們走,好像多臟似的。
兩人默契的一臉冷漠,充耳不聞。
直到遇到一個帶著孫子買菜,放任孩子亂丟撕廣告單頁,扔得到處都是的大媽,老王上前好生勸告,換來的卻是劈頭蓋臉的一頓惡毒的咒罵,難聽,令人發指。
拿著掃把的他,逐漸握緊了拳頭,尤其看老王一聲不吭的轉頭嘆了口氣,當下就爆發了。
大掃把一揮,滿地的帶著臟水的塑料袋,還有小男孩剛扔在地上濕漉漉的紙屑就帶到了滿嘴噴糞的大媽身上,驚叫連連之后,大媽指著他破口大罵,并且已經拿出了手機揚言要投訴,讓老王下崗。
“你再說一遍呢?”
他兇神惡煞,盯著對方的眼睛像不好惹的餓狼。
“干什么,投訴是我的權益,你還能拿我怎么樣的波?”
大媽有些心虛,也不妨礙她虛張聲勢。
“我不會拿你怎么樣,你盡管投訴!”
他扔掉掃把,兩手一攤,嘿嘿笑著,一步一步走向那個懵懂的小男孩,越笑越猙獰。
“你,干什么,你干什么?!有什么毛病的嗎你?”
領著孩子落荒而逃的大媽,什么都忘了,拿著小包抱著自己哇哇大哭的孫子,馬上消失地無影無蹤。
他這才恢復正常,撿起掃把,在場的人都有些怵他,除了依舊一言不發,走過來默默接過掃把,繼續干活的老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