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師,張老師…”
送行的學生到報社的同仁,一路眼眶泛紅送人出了熙熙攘攘的長街。
張延身著土灰的長袍,渾然不覺緊張感,指尖染著鋼筆墨水的手還捏著張卷蔥的大餅,吃的歡實忘我。
“干什么,干什么?進宮見個人而已,何至于此,小題大做的?走,走走!”
他將最后兩口餅子飛快塞進嘴里大口咀嚼,囫圇吞咽下去,大袖一揮,作勢趕人,一眾人等,都免不了后退了兩步,只是臉上的擔憂神色更甚。
這張老師,也太…
“可是張老師,您前不久剛惹怒了那皇太后,差點進了大牢,這回要是再惹了皇帝,怕是免不了又一場麻煩,搞不好還要,還要…”
說話的女學生低著頭,不敢再說下去。
“還要什么?砍了我的頭,好殺殺天下說真話人的銳氣,再揚揚他的皇威?”
“哼,他敢這么做,我就從他宗仁府的大牢,一路從中門罵到菜市口,區區一條殘留亂世的余命,拿去便拿去,堵地了我一張嘴,也堵不了天下悠悠眾口,哼!封建帝制就是害人,害人!”
“澤之,為師不在的時候,民進社一切就都仰仗你了。”
人群中,望見站在其中的,自己的得意門生丁澤之,張延的滿腔憤怒又化作了身為師長的殷切,盼這求真務實的理念能傳承下去。
“老師放心。”
丁澤之還是個靦腆的大男孩,言語不多,不善交流,唯有拿起筆來,儼然是身軀沖鋒在前的戰士,狠辣辛諷,一針見血,同他的老師張延比起來,有過之而無不及。
張延自然喜歡的緊,后生可畏,交托重望。
“走吧,大學者,別讓皇上等急了。”
來奉旨“請”人的怡親王,自然不給好臉,他可吃夠了這個窮酸文人的虧了。
“急什么,早飯還沒用完呢,吃過了再走。”
“你不剛吃了一張大餅呢?還要吃什么?”
怡親王皺眉,反感他p事兒真多。
“那怎么能夠,我張延就指著早上這一頓過活兒呢,不吃飽沒力氣走道兒。”
“張老師,您要的下水!”
“下水?”
怡親王一見這圍著臟兮兮圍兜的小販兒,端著這黑乎乎的一大碗混著各種不明物體的玩意兒,幾欲作嘔。
這下他終于面露嫌棄,捏著鼻子,沉不住氣了。
“放肆!進宮面圣,沒讓你焚香沐浴燃香祛味,就已經是優待了,如今你還故意吃這么氣味極重的腌臜玩意,惡心誰呢?”
張延不管,剛好拉了張路邊攤子上,臟兮兮油膩的小板凳,撩袍正經坐好,一手端著黑乎乎碗的邊緣,先是吸溜地嗦了兩口,滿足的揀起兩塊大的,放到眼前晾涼,再塞入口中,燙得話都說不利索。
“等不及,就讓他親自來,也叫咱們天朝的好皇帝來嘗嘗這人間的煙火味兒!”
“你!”
“來人吶,拿大鎖把人拷上!!”
“嗻!”
“慢著!”
“皇,少爺!”
京地當街,劉衍突然現身,一身便裝,怡親王不敢聲張。
“您怎么,獨自一人就上街了?不帶護衛?”
劉衍眼里都是這個還在大聲嗦溜下水的怪人,想必這便是他要找的張延。
張延坐得依舊穩如泰山,仿佛一切都與他毫無關系,他的世界里,只有把眼前這碗里的下水吃的干干凈凈。
劉衍拖過張延對面,不遠處攤子上另一張同樣的小凳子,毫不嫌棄,饒有興趣看著張延,一點點,慢條斯理地享用。
“來一碗?”
張延獨自一人在十幾雙眼睛的注視下,沉默地吃了好一會兒,卻冷不丁問上了一句。
“您請嗎?”
“哼,我一個教書的,有點錢都扔給報社跟窮學生了。”
“我看你這穿著,不差這一碗粗鄙之食的錢吧?”
“老板,來一碗跟張先生一樣的!”
劉衍當即朗聲問攤主小販要來一碗。
“哼,有錢人的消遣,買著看看。”
東西很快上桌,難以言喻的濃重腥臭。
“這下水,附近的勞工拂曉下了工,就會三五結對的來,一個大子兒一碗,物美價廉的很。”
張延怔住了,第一次拿正眼瞧了這個身份地位應該不低的“富家公子”。
圓中帶方的臉,一派正氣,眉宇間有病容,卻帶著少年人少有的從容冷靜。
這里一帶到風物,劉衍怎會不知,他不愛呆在宮里,就愛悄摸出去玩,而印象里一個俏皮的身影,時常愛拉著他在天擦亮,雞鳴時偷溜回宮前,摸黑到這攤子上來,不顧腥味,有滋有味來上一碗。
熱氣騰騰的一碗上來,他捧著碗,不顧身后怡親王的面露難色的阻攔,兩大口下肚,口腔里回味的除了那股難掩又直沖鼻腔的霸道氣味,還有淡淡的懷念。
不是討厭。
可惜不甚模糊。
埋頭不聲不響吃完了整碗,連張延都驚訝。
“好這一口?”
放下筷子,劉衍伸個懶腰,神清氣爽,竟有些意猶未盡。
“吃慣了也還不錯。回味無窮。”
“那上路吧,天也不早了。”
張延用袖子擦嘴,碗筷一擱,手腕伸出來,招呼一旁站著的兩個給他上拷鎖。
“誒,小子,你不來么?”
相較于怡親王的惱怒神色,劉衍并不生氣,反而劍眉一挑。
“先生想我去嗎?”
張延扭動一下手腕,晃動地鏈鎖嘩嘩作響。
“主角不來,讓我一個配角唱獨角戲?”
“不,主角是您。”
李興在暉州接到電報,連夜親帶兩百騎兵到達紹城,直接把還在床上呼呼睡大覺的胡來給提溜起來。
“睡什么睡,仗都要打到家門口了,還有心思睡覺?!”
李興這驚天動地的一嗓子,直接把胡來吼得耳鳴眼花。
“李,李軍門。”
胡來睜眼就對上李興放大生氣的圓睜豹眼,心里直突突。
“城防做的那么稀松,跟紙糊的一樣,萬一有人打進來了,沖都不用沖,直接破防,你這個守城將怎么當的?玩忽職守!”
“軍,軍門,息怒,息怒!”
胡來陪著笑,心里是咯噔一下,心道這火爆脾氣的直老頭到了,怕是他同山本松崎的計劃,沒那么容易實施了。
“老軍門,恐怕不止玩忽職守這么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