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房詭異沉默了片刻,也不知是誰長長呼出一口氣,這才讓眾人稍稍松懈了心神。
倒是族師,坐在書房里不起眼的位置,揣著手瞇著眼往那兒一靠,像是隨時都能瞇瞪過去似得。
解瑾年遇到頭疼難耐的事,就習慣性地看向族師。
結果見安師如此愜意模樣,心下微動。
要知道一頓飯以前,安師還跟他一樣,急的就像是熱鍋上的螞蟻呢。
“安師?安師可是尋到什么化解之法了?”
安師一雙清澈的眼睛這才睜開一些,用那種‘你終于長進了’的目光,欣慰地看了看解瑾年。
兒子都生了四個的解瑾年:“…”
“小四怎么還沒回來?”
但堪輿師是不可能正面回答問題的,這輩子都不可能。
大抵人都不禁念叨,他話音剛落,書房門大開,風一般的解季來便‘闖’了進來。
解瑾年對這個兒子是既頭疼又心累的,他無奈地抬了抬手,指了指書房大門。
解季來這才后知后覺跑過去把門合上。
安師突然笑的像是逃了雞窩的黃鼠狼,擠眉弄眼地問解季來:“季來,怎么樣?”
解季來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一臉懵:“什么怎么樣?”
“那姑娘啊…”安師語氣轉的生硬,“你有沒有好好安排?老頭子指著她繼承這一脈‘衣缽’呢。”
解季來沒多想,直言道:“我跑了趟她家,回來時她已經休息了。”
這個時候休息?
怕是不想見族長府的人吧。
安師面色一下垮了下來,嘆了口氣,嘀嘀咕咕,“唉,沒這氣運吶,沒這氣運。”
解季來對安師總這樣,總自顧自嘀咕起來的樣子,已經習以為常。
他索性轉而跟父兄們說氣話:“說起來這事兒也奇怪。”
“邪修那次情有可原。但這次牽扯到…”他不敢把解閨璧那令人興奮到起雞皮疙瘩的本事說出來,“…這么大的事,應該是跟藺吉道齊的事一般重要的。”
“咱們怎么就跟中了邪似的,就像是突然忘了這一茬子事,差點又讓那小姑娘就這么走了呢?”
“還好安師提了一嘴,這才…”解季來說著說著也琢磨過味兒來,驚愕地看向這么會兒功夫,好像變得更老邁了一些的安師。
安師幽幽開口:“這就是氣運,那丫頭多半不是咱們的‘機緣’,自然你們會一而再,再而三把人‘錯過去’。”
“哪怕目小子被天掉的餡餅,正好‘拍’到腦門兒上了,那又如何?”
安師要是不提那一嘴,解閨璧再出了解府,后面的事就不好說了。
這就是為何,不是修行者的堪輿師,卻能被每一支氏族敬畏、供奉。
解瑾年聲音堵在喉嚨里,想說什么,又說不出來。
安師說,那小姑娘不是他們解氏一族的‘機緣’。
但,族師提了一嘴,已經快飛了的‘鴨子’現在在族長府的客居內。
這對族師來說,那一句話,寥寥幾字,卻要的是他的壽數作抵。
書房里一片寂靜。
最后還是解二公子,聲音有些干澀地問:“不是咱們解族的‘機緣’,那又會是誰的?”
安師很欣慰地看了一眼解仲氣,不答反問:“你們覺得藺地這位藺吉道齊的氣運如何?”
解二公子沒說話,倒是解季來道:
“七大地的人都知道藺吉道齊就是曇花一現。
強橫一時又如何?終歸是活不過二十二的短命鬼。
他當然是運道極差的,不然能五年不敢出藺地一步?”
安師捋著自己的小胡子,環顧幾個小輩,目光幽幽問:“你們都這么覺得?”
解伯紫與解目對視一眼,卻是搖了搖頭。
解伯紫道:“當年藺吉道齊十二歲覺醒,入七大地‘龍鳳閣’,在龍鳳榜上一飛沖天,力壓多少入修行道幾年的天驕,引得其余六大地忌憚。”
解目接話道:“木秀于林風必摧之,七大地之間微妙的平衡不可破,他回去的路上就引得人半路截殺。”
解伯紫道:“結果反倒讓藺吉道齊一戰成名,反殺了截殺他的人。”
“妖孽。”就算是解目此時的語氣,也難免有點酸意。
解季來道:“所以說這是個倒霉催的短命鬼,實力就算強的捅破天,又如何?哪怕是現在,他只要一出藺地,多得是的人想要蟻多噬象的。”
解伯紫微微搖頭,“他是五年前閉關,但十二歲到十六歲閉關的四年間,你知道有多少人要殺他?而他又反殺了多少人?”
解目道:“所謂百折不撓,無堅不摧便是如此,是尸山血海殺出來的殺神。”
一直聽者的解叔東嘀小聲嘀咕:“照你們這么說,我怎么覺得他是個有大氣運的?每次都能化險為夷。”
一句話說在了點子上,所有人都沉默了。
大家的目光都齊刷刷看向安師。
安老頭幽幽道:“哎,普通人看一眼石頭,就能斷定是不是奇石。這是多大的機緣?”
“不亞于當年‘天女下凡塵’。”
“但分露出風吹草動,莫說咱們族,連著不遠的王氏那邊,都能‘消失’的悄無聲息的…”安師滄桑道。
聞言,解瑾年打了個寒顫,發熱的頭腦也冷靜了不少。
先前被利益蒙蔽,如今回想,真是稍有不慎就是全族被滅。
“原本,這事兒我是不想沾的,但那小姑娘貌似是老頭子等了大半輩子的傳人。”
沒人知道堪輿師們是如何尋找傳人的,但他們一旦認定就錯不了。
安師話鋒一轉,又道:“害,真要咱們沒那個福氣也罷,做最壞的打算,有個萬一,這件事拿去與藺吉道齊討全族一條活路,還是沒問題的。”
解瑾年眼角嘴角一起抽了抽。
解族長‘無話可說’,可解季來卻不是,他神色有點微妙,道:
“藺吉道齊今年二十一,七大地供奉的堪輿師都說他活不過二十二。你說還不到一年命,他出來嘚瑟什么?還好巧不巧接了爹的石塔令。”
解仲氣漫不經心道:“鬼知道…藺家供奉也不差,興許算到了什么。
雖說當年的‘天女’那事兒讓藺地的供奉幾乎是‘廢了’,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
其他六大地的人盯得可比咱們緊,多半藺地的氣數也就這一兩年了。
如今全靠藺吉道齊一人撐著罷了。他一死,藺地必滅。”
解叔東覺得二哥說的有理,語氣也輕快了一些,隨口抱怨道:“說起來,真是巧啊,要是沒藺吉道齊,咱們也不會兩次差點跟這小姑娘錯過去。”
三公子自顧自繼續說。
“誒,你們說,這小丫頭該不會就是那藺吉道齊的…”三公子突然不說了,因為除了安師外,所有人都目光驚悚地看著他。
他干巴巴地把最后幾個字‘吐’出來,“該不會就是藺吉道齊的‘機緣’吧?”
“呔!快住口!”解季來差點炸了。
搶藺吉道齊的機緣?!
整個北川河從入海口到荊地首府,都不夠人家殺一個來回的!
安師幽幽道:“三兒啊,你知道你這嘴,在堪輿這一門里,有個專門形容的詞叫什么?”
解叔東:“?”
“烏鴉嘴。”
烏鴉嘴解叔東:“…”
距三百里外。
登望川樓,看大江東去浪滔滔,乃是彭城一景兒。
只是,往日絡繹不絕的望川樓,今日格外‘冷清’。
只因一人獨坐在孤樓屋脊,眺望那‘逝者如斯’奔騰不絕的北川河水。
明月高掛。
寂寥的夜幕襯托著屋脊上飲酒獨坐的男子。
平添幾分寂寥。
夜風拂過,輕輕帶起這人肆意散開的烏黑的發絲。
他提起酒壺,飲一口酒,目光看著東南方沉默不語。
怔神片刻,便拎起酒壇,仰頭再浮一大白。
‘咕嘟’、‘咕嘟’。
三十年陳釀入了五臟廟。
爽快!
至于其他,明日再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