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驍原本一臉冷漠地聽著狄無吐槽，并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悅的反應，直到他從狄無口中聽到‘老劉’這個名字，利眸倏然間瞇了起來。
狄無嘴上雖然嫌棄這蛋糕難吃，可小手指卻聽話地朝那塊蛋糕繼續伸了過去。
他神色如常地吃著蛋糕，顯然還沒有意識到自己剛才那句話，已經將他給出賣了。
盛驍人高腿長，不需要提臀，便直接一屁股坐在了高腳登上。他右手肘放在吧臺上，屈起食指跟中指在吧臺上沒節奏地敲擊著，邊敲邊說：“狄叔這話有些過分了吧，我們阿凰做的蛋糕雖然不算可口，但也沒有老劉做旳那樣難以下咽吧。老劉做的蛋糕可是出了名的硬，做什么都像是法棍，完全咬不動。”
吃著蛋糕的狄無并沒有察覺到有什么不妥，自然就沒發現，自己正在往盛驍設下的語言陷阱里面跳。
他頭也不抬跟著附和盛驍的話，“可不是，每次吃他做的糕點，我牙齒都要疼一陣...”說著，狄無發現盛驍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不覺變得審視跟銳利起來，他這才后知后覺意識到自己說了些什么。
剛還滔滔不絕的狄無，驟然沒了聲音。
他懊惱地咬了咬舌頭，直咬得舌尖都要出血了，這才故作淡然地低下頭去，伸手拿起桌上的搖酒器，繼續調酒。
不同的酒液在調酒器內發出互相融合的碰撞聲，正如狄無的心跳一樣，十分紊亂。
盯著狄無掩耳盜鈴般的動作，盛驍低聲說道：“老劉是神域學院資歷最老的糕點師傅，他的代表作‘扛餓面包’是食堂里常年評價最差，但銷量最高的食物。因為他做的糕點特別扛餓，很多新生剛入校，還沒有賺到積分，就會去他的窗口買扛餓面包。”
說到這里，盛驍目光探究地落在了狄無的臉上。
盯著狄無滿臉的絡腮胡，盛驍意有所指地說：“每天食堂里賣不出去的干凈糕點跟飯菜，都會被后廚運送到妖獸林去喂妖獸。”
聽到‘妖獸林’這個地名，狄無睫毛很慢地眨了幾下。
盛驍突然探身向前，如劍鋒般犀利的冷眸，一眨也不眨地盯著狄無，根本不放過狄無臉上任何一個細微的表情反應。他說：“狄叔，看來你認識的那個老劉，跟我認識的那個老劉，是同一個老劉。”
狄無手里的調酒器頓時安靜下來。
他掀開沉重的眼皮，難掩心虛跟慌亂地注視著盛驍，開口卻是說：“...我說的是五湖街街尾那家人民食堂里的老劉。”
見他還在狡辯，盛驍表情逐漸變得哀傷起來。
“你到底為什么要撒謊？”盛驍突然一把握住狄無的手，他嘆道：“你們妖獸雖然可以掩蓋靈魂氣息，卻掩蓋不了你們體內血液的氣息。娜麗絲那里還珍藏著那片護心鱗，你真的要我將真相告訴娜麗絲，讓她取來護心鱗同你一試嗎？”
聞言，狄無瞳孔狂顫。
他試著把手從盛驍掌心掙脫出來，但他一介凡人之軀，又哪里是盛驍的對手。
狄無放棄了。
他低下頭去，絕望而認命地說道：“你知道嗎，我從意氣風華的少年模樣，變成如今這幅大叔模樣，只用了五個月時間。”
盛驍愣住。
他盯著狄無那張長滿了絡腮胡的臉，露出了震驚的目光。
眼前的狄無，看上去已是五十多歲的平民模樣。
可狄無卻說：“我帶著安娜從黑色之眼中爬出來的時候，外形看上去還是十八九歲的少年模樣。但安娜受傷嚴重，持續昏迷了五個月才醒來。她醒來的前一天，我就已經是如今這副模樣了。”
狄無指著自己的臉，以及眼尾附近的皺紋，他表情變得痛苦起來。“我僅僅只用了5個月的時間，就從少年變成了中老年，我老的速度太快了。我的生命隨時都有可能會終止，而她卻正值芳華。”
狄無雙眼通紅不已，他無力地坐在了背后的長凳上，身形從側面看上去，真的就是一個老年人的體態。“你知道，失去了所有記憶的安娜，醒來后看到我的第一眼，管我叫什么嗎？”
盛驍喉嚨上下滾動了一會兒，才聲音喑啞地問道：“什么？”
狄無左邊唇角彎了起來，像是在笑，可右邊唇角卻像是癱瘓了一樣，無法配合他左唇角的動作。這個滑稽的微笑，用盡他渾身力氣，和滿腔愛意。
“老爺子。”狄無笑得落下淚來，“我深愛的女孩子，她看到我人形模樣的第一眼，竟然管我叫做老爺子！”
當聽到安娜脫口而出的那聲‘老爺子’時，狄無眼里的光彩與希望，便瞬間湮滅了。
他整個世界，都變得灰暗無比。
狄無向盛驍望過去，反問盛驍：“是你的話，你還敢將真相告訴她嗎？”
盛驍根本回答不了狄無拋來的問題。
如果是他，他敢將真相告訴虞凰嗎？
只怕是不敢。
盛驍都不敢去想，假如某一天自己修為盡失，雙腿殘廢，容顏蒼老，而心愛的虞凰根本不記得他了，張口對他說的第一話就是‘老爺子’，那他心里會有多痛苦跟絕望。
“狄無...”盛驍終于明白狄無這名字的來歷，“沒有過去，沒有未來，借用了老院長的姓氏，這就是你名字的來處。”
“是啊。”狄無搖頭嘆道：“我憑空出現，我短暫存在，我轉瞬即逝，不就是個‘無’么？”
盛驍神色悲憫地看著狄無。
這一刻，他才真正感受到狄無對安娜的愛有多深。
狄無對安娜的愛卻像是壁爐里的柴火火，沉寂于炎炎夏日，燃燒于凜冽寒冬。
“那...你的腿又是怎么回事？”盛驍皺眉問道：“是在深淵裂縫中落下的？”
“算是吧。”狄無拍了拍膝蓋下面的金屬義肢，聽到腿骨發出來的金屬敲打聲，他的脊背彎得更厲害了。
這一刻的狄無，像是一顆即將枯朽的老梧桐樹。
“時空裂縫中的能量，遠比你們想象中要更恐怖。”憶起那時的場景，狄無眼瞳瘋狂地顫抖起來，他嘶啞地說道：“我們墜入深淵裂縫后，體內能量瞬間被壓制住，根本無法操控。莪們就像是漂泊的孤舟，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推著向前，不知過了多久，我們看到了一只黑色的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