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低垂,星月無光。
第五區的夜來得比蘇音想象中還要快,須臾便已如濃墨潑灑,看不到一絲光亮。
她聽不見自己的呼吸,又或許是連呼吸的本能都已被某個強大而不可知的存在給剝奪了。
可奇異的是,蘇音卻能看見魂舍。
漆黑的巨門正在張開,無數粘稠混濁的絲縷纏繞其間,每拉斷一根,它們便集體會發出一聲凄厲的哀號,那聲音尖銳得如同鋼針劃過玻璃,足以刺穿這世上的一切——包括蘇音自以為早便喪失殆盡的聽覺。
她的雙手牢牢握住刀柄,眼睛卻不受控制地張大。
巨門上雕鏤的詭異花紋正在扭動,如盤曲的蛇,又像一道道怪異扭曲的線條。耳邊很快便傳來細密的碎裂聲,似是有人在竊竊私語,也仿佛有無數被蛇軀絞碎的血肉正一點點涂滿腥臭的粘液。
每一寸空隙、每一點知覺,都被眼前這比夜幕更濃也更密實的黑暗覆蓋。
掌中的青絲刀從沒有如此沉重過。
蘇音艱難地喘息著——也可能她只是錯覺自己正在喘息。
此刻,她用盡全身的力量也無法將刀尖拔出地面,這柄利刃僅剩的作用似乎也只不過是支撐起蘇音的身體。而即便如此,那細長的刀身卻也再承受不住這并不沉重的負荷,發出了猶如剝落的朽木一樣簌簌的聲音。
難以想象這曾堅韌無匹、戰意滔天且永遠處在憤怒中的青絲長刀,竟也會有如此脆弱的時刻,而蘇音卻已經來不及感到震驚了。
她的身體也正如青刃一般地脆弱著,神魂和意識在魂舍開啟的第一時間便被抽離而去,連同才將修復的靈臺、血脈與骨骼,也在這一刻蒙上了與她腳下的殘燼相同的物質。
這也太奇怪了。
蘇音在混亂中冒出這樣的念頭。
血脈骨骼也就算了,畢竟那是有實體的,可靈臺這種玄而又空的東西,怎么可能被實質存在的某種物體污染?
可實際情況卻是,當蘇音內視靈臺之時,她看到甚至以靈識觸碰到的,就是這種松散污濁如變質面包渣一般的物質,連氣味都是腐爛的酸臭氣息。
之前的感知是正確的。
蘇音再一次艱難地想道。
雖然思維混亂不堪,可思考的能力卻并不曾消失,這也使得她在自我感覺虛弱到極點的同時,依舊能夠感應到外界與內在一些東西。
她想,那稀薄的空氣與所有一切都被攫取一空的感覺,其實在最初就已存在,只是那時的蘇音縱使有所知覺,也已經失去了脫陣的契機。
自半神阿茵破開時空出現在第五區的那一刻起,陣圖便已完成,接下來的一切,不過是雙方不約而同地虛與委蛇,說白了,就是在演戲。
一方需要時間療傷,另一方則需要時間重置魂舍之門。
“姓樂的你還真…真就不是…不是個東西…啊…”
蘇音翕動著口唇,自以為說出了如上之語,但實際上她也并搞不清自個兒嘴巴動了沒有,以及動嘴之后是不是當真發出了聲音,又以及發出的聲音到底是人類的語言還是無意義的瞎哼哼。
抽離感在這一刻強烈到除它之外再無別物,而蘇音之所以還能心有所思、身有所系,是因為在冥冥之中,始終有一個聲音斷續地響起。
空靈、輕柔,那如風鈴般悅耳的歌聲,時遠時近。近時,那美妙的樂韻仿佛就在耳畔,娓娓如訴、渺渺如曲;可遠時,它卻又迢遙得像從外宇宙發來的信號——事實上那已經不能算是聲音了,而更像是一種心靈上的共鳴。
當蘇音意識到這一點時,她的神識便忽然有了一絲波動。
那一刻,她感覺到了一種無著無際之空,就好像整個身體突然散化成億萬細小的塵埃…不,那是比塵埃更微渺的某種物質或非物質,輕盈而又虛無,類似于意識、意念或想法這類無法直接具現卻又實際存在的…存在吧。
只能這樣形容了,以蘇音現如今的思維,能夠意識到這點本身就已經是莫大的僥幸。
一個聲音悄然浮現。
歌聲不再,這遙遠、微弱而又渺小的語聲,如海面上浮起的一滴水沫 蘇音的記憶便在這頃刻間回轉,想起了曾經“聽”到過這個“聲音”。
在某一次或某幾次溝通識海中的木琴時,這聲音也曾出現,而此時此刻,便恰如彼時彼刻,所不同的是,相較于前幾次的隱約難辨,這一次它似乎變得更加響亮了些。
也正因如此,蘇音發現這聲音居然十分稚嫩,也就比呀呀學語的嬰兒好些。
快…快點 那猶如意念般的聲音再度響起,很焦灼、很急切,也比方才更響亮了百倍,如天邊響起了一記炸雷。
蘇音幾乎被這聲音震穿耳膜,旋即便驚覺到那種抽離感的缺失,執刀的手仿佛也恢復了力氣。
她立時拼命往上拉。
扎入地面的刀尖緩緩離開地面,速度慢得堪比蝸牛,可她卻仍舊欣喜地咧開了嘴。
能拔刀就是好事啊。
可惜的是,她對自身力量的掌控度還很低,被抽取的神魂也依然與她隔得極遠,剛才的回歸也只維持了一秒不到。
這可怎么行?
蘇音大急,使出吃奶的勁兒死命抽刀,同時雙目依舊不受控制地停留于魂舍漆黑的大門。
這一刻,那門上的蛇軀已經抻得極長,最長那條離她的眉心不足兩米,她已經能夠看清那雙細小而腥紅的豎瞳。
能不能給力點啊大佬 拔刀拔得兩手抽筋的蘇音忍不住在心底發出了一聲嘶吼。
既然注定了要與一整個世界為敵,那么,喚醒并催促著她的那個冥冥之聲,必定也來自不輸于敵手的某個強大存在,否則,它也不可能在影藍星意志的強壓下,還能溝通到蘇音這個站在世界毀滅最前端的人。
所以,幫幫本宮啊親!就本宮這小胳膊小腿兒的怎么可能砍得動一顆星球呢?總得給加億點點動力才行吧你說是不是?不然本宮可就撂挑子不干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