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得好快。
“她”低下頭,腳下是細細碎碎的陽光,一如“她”心底里那些細細碎碎不能對人言的心事。
割裂感在這一刻是如此地強烈,強烈到即便蘇音有意去忽略它,它也依舊在一瞬間成為了主宰。
多好啊,這天氣,這街道還有…這樣好看的玫瑰花。
蘇音抑制不住地這樣想著,感受到“她”正在那只溫暖的手掌下悸動不已。
臉頰火燙、血液凝固、呼吸急促…所有少女懷春的情緒都伴隨著費洛蒙的飚升而呈現。
她在這甜蜜的萌動中沉膩了一剎。
下一息,歡愉和快樂的汽泡便砰然破碎,蘇音的感知仿佛被冰冷的手術刀劃過,刀鋒精確地將某些多余的部分切開,并將之撥回到了原先的位置。
于是,她另一半的感知也終于獲得了一點主動權,無視了那些并不屬于她的粉紅色情緒,開始細細觀察著四周的情景。
剛才只是粗略地一瞥,蘇音便已經覺出了這時空的異樣,此時再細加分辨,她便發現,這似乎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的街景,人們的衣著打扮帶有鮮明的時代特色,建筑、廣告牌與店招亦同樣如此。
在觀察了一小會兒后,蘇音終于認出了這里。
這是帝都。
無論氣溫、空氣濕度、路人的口音還是街道走向、建筑風格等等,都令蘇音有種莫名的即視感,就仿佛這是她每天一睜眼就能看到的風景,有少許街景更是與她的記憶完全重合。
所以,這是在某種特定條件下的時間回溯?
以某個人意識深處最難以忘懷的記憶為基準,將蘇音給拉進了某段她本人從未經歷過、而對某個靈胎而言卻是無法磨滅的曾經?
蘇音很想要冷笑,然而,抽離的另一半意識此時卻正心底微甜,這多少中和掉了她真正的情緒。
當然,還有另一個原因是蘇音自個兒也覺著,精分這種事情既然已經發生,那就還是以安靜地享受(個鬼啊)為好,不要主動進行刺激,以免現實世界的蘇音真的精分。
捺下起伏的心緒,蘇音抬起頭,視線掃過眼前的長街,投向了遠處。
陽光已然傾斜了一個角度,遍地揮灑的金屑化作了一道道明麗的流光,依舊是滿街的芬芳笑語,有幾家店鋪的燈箱卻亮了起來。
時間流動的速度似乎變得很快,眨眼間,黃昏已近,那流金般的陽光帶著幾抹緋紅,從她的身后向著前方鋪陳。
她極目遠眺,驀地心頭一凜。
勞倫斯大酒店?
遠處那高高的金頂與米白色的樓體,正是她熟悉的金總裁的產業。
而其實,在華夏國帝都,在每個帝都人的心里,都有一幢勞倫斯大酒店。
于帝都人而言,它不僅僅是一棟建筑,更是這座城市的象征或是指代,代表著這座經濟與文化藝術中心的時尚、優雅以及國際化形象。
從上上個世紀至今,它便屹立于帝都最繁華的地段,它的存在,是所有帝都人心底的驕傲。
如今,這極具辨識度的地標性建筑就佇立于長街盡處,那樓體外立面一扇扇疏密有致的窗戶,幾乎于蘇音記憶中一模一樣。
但,它不叫勞倫斯。
蘇音清楚地看到,在那耀眼金頂的下方有一面鉑金招牌,上面寫著一行陌生的大字:
溫莉雅大酒店。
那是蘇音從未聽過的名稱,搜遍記憶亦毫無印象。
而即便如此,溫莉雅大酒店招牌上的字體乃至于下方的西文花體字,也與勞倫斯大酒店如出一轍。
除了它不叫勞倫斯。
它是另一個時空的另一幢建筑,與勞倫斯毫無關系。
與蘇音也毫無關系。
這一刻,蘇音這一半的感知仿佛有閃電劃過,那如有實質的明悟讓她幾乎忘記了她僅僅只具有部分意識的掌控權,直到那芬芳的花香將她包裹。
那是一大捧紅玫瑰。
艷麗、濃烈,像潑灑的紅酒,像燃燒的火焰,像天邊正漸漸涂抹的緋紅的晚霞,像這世上一切熾熱而滾燙的情意。
“她”的心尖瞬間被灼得痛了起來,旋即便有絲絲微甜流淌。
“我把所有的紅玫瑰都買來了。”
男子的聲音依舊溫暖,如同陽光下的河流,而那語氣中的疼寵便是水面粼粼的波光。
蘇音的視線不受控制地移動,從那張被光芒覆蓋的親切的臉,到那束大到兩只手都捧不下的玫瑰,再到街邊賣花姑娘空蕩蕩的帽檐。
他連人家帽子上的花都買下來了啊。
“她”的心聲帶著歡喜與羞怯,每一記心跳都像踩著鼓點的舞蹈。
現在的“她”,已經不敢再去看那個男子了。
手中傳來的沉重感與芳香同時襲來,眼前是漸漸放大的花束,那么紅、那么艷麗、那么像…
當這個念頭浮起的瞬間,一切戛然而止。
玫瑰與天空、夕陽與街道、收拾花攤的少女與歡快的行人,還有遠處那幢金頂的建筑…
所有一切都在這個瞬間凝固,若凝固在琥珀里的經年時光,若描繪于水晶石上永不褪色的畫卷。
然而,那畫卷終究還是褪去了顏色,一如琥珀終有一天會被外力打碎。
繁華的街景漸漸灰寂,凝固的琥珀陡然翻滾了起來。
緩慢而又沉重,在蘇音另一半的感知下,這片凝固的時空向著下方倒轉了過去。
蘇音經歷了一秒鐘極致的眩暈。
“她”的身體與那凝固的世界同步顛倒,天空依舊在頭頂,可雙足踩住的大地上方,卻出現了另一方天空。
與倒轉的世界完全一樣的天空。
不僅僅是天空,街道、人群、建筑、緋色流金的斜陽,這所有一切都和“她”所在的時空一致,那繁復的色彩是如此令人迷戀,就仿佛有一只看不見的手將“她”存在的世界所有色彩盡數奪去,再潑灑在了倒映出來的那個世界上。
那么,“我的”世界怎么辦?
蘇音一半的感知悲傷得無以復加,惶惑與恐懼如影隨形,“她”擔心著這個世界,擔心著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她”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