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嶺星瀑,如今卻是再也見不著了啊。”
玄道人的聲音響了起來,語氣似帶著些悵然,手中竹槳輕輕攪動湖水,他的聲音也像是被什么攪碎:
“眼下不過以些微末伎倆,穿鑿附會一番,比之當年好景,卻是不及萬一的了。”
這聲音里像是帶著曠古的寂寞,仿佛獨對天地恒久,尋不見一個故人。
蘇音卻顯然是聽不出這辭中之意的。
或者應該說,她一時間還反應不過來玄道人在說什么。
眼前的萬千星輝委實太過迷人,令她全身心地沉浸于其中,大腦運轉速度比平時慢了三倍不止。
好半晌后,那說話聲才終是經由漫長的反射弧,抵達蘇音的腦海,而她也終是咂摸出了那么點兒意思來,忙斂了斂神,轉頭望著玄道人,緩聲道:
“前輩這話太過自謙了。這分明就是極高妙的手段,晚輩甚至能感覺到那星光里蘊含著的浩瀚氣息。”
這星瀑不僅僅只是美,更暗含著極為玄奧的術力,還能聚集起一絲天地之炁,蘇音雖不知其所以然,卻也能夠看出這陣法的高明。
若是虛無老兒在就好了啊。
蘇音再一次發出了無聲的感嘆。
有這家伙在,再玄妙的神通他都能給你說出個一二三來,強過蘇音自己在那兒瞎琢磨。
也不知是不是她這話說得討巧,玄道人的心情似乎好了一些,語氣也隨之松泛:
“蘇道友便與我平輩相稱罷,修行路上,本就無分先后。我也不過比你早走幾日而已,以蘇道友的心性,說不得便能后發先至,走到我的前頭去了。”
蘇音聞言,連說了幾聲“不敢”,一雙眼睛不由自主又看去了星瀑處,眼皮子都不帶眨一下的。
如斯美景,那可真是看一眼少一眼,萬一不小心又穿回了現代,那就看不著了啊。
玄道人回頭望了望她,見她一臉地癡迷,面上便現出好笑的神情來,搖頭道:
“此不過小道爾,道友實也不必太過當真。”
蘇音可不同意這話,頭也不回地道:“這我可不同意。道便是道,何來大小一說?更何況,道生于念、存于心,念頭通達了、心里歡喜了,吾道即天道。”
她這原是隨心而論,雖不能說是完全胡謅,卻也當真是所思即所言,想到便說了,都沒怎么過腦子。
可玄道人聽罷,卻是一愕,數息后,方拊掌頷首:“憑此一言,道友他日必定成就非凡。”
說著便又嘆:“大道三千,總無定理,正如那山無常勢、水無常形,道亦非一成不變的。還是道友說得對,生之于念、存乎于心,心念所至,即是吾道。”
他越說面上的神情便越歡喜,看向蘇音的眼神也越是贊許,展袖道:
“得聞道友一言,實是不虛此番緣法。既然道友對我這小手段心喜,等一時我便贈一套陣盤予你罷。待何時蘇道友有了自己的洞府,便也可以布置起來了。”
言至此,他又特意加重語氣提醒蘇音:
“以此聚炁,實是渺渺無期,道友只將它作個意趣便罷,勿要過于執著。雖道友天份非凡,我虛長你幾歲,卻也還是要說一聲,沉迷于此、玩物喪志,殊不可取。”
末了數語,他的聲音重又變得蕭索,身上亦透出落寞的氣息,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
竹槳在他掌中蕩起,水面上泛起一圈圈的漣漪,他低聲的呢喃幾不可聞:
“已經過去這么多年了啊。”
蘇音自是聽到了他的語聲,但也和沒聽見差不多。
她已經被那個好消息給沖昏頭了。
居然平白就能拿一個星瀑?這波真是血賺啊!
心情激蕩的蘇音此時很想說些什么,但可惜,現代人貧乏的詞匯量在蘇娘娘的腦海中匯聚而成的,也只能是一長串不能對外人言的“臥槽臥槽臥槽臥槽”。
全屏彈幕,密密麻麻的就只有這倆字兒。
整整刷了好幾屏之后,蘇音才終是記起,她居然就這么傻站著望呆,連聲“謝謝”都沒跟人家說。
她連忙轉身行了個揖手禮,抬起頭時,便向玄道人露出最真摯的笑,同時用著最誠懇的語氣道:
“道友愛贈,那在下便卻之不恭了。道友高義,在下實是無以為報,便…”
“便請賜琴一曲,在下便也知足了。”玄道人飛快接下了話頭,硬生生將蘇音那后半句“便將坐騎送給你”給堵了回去。
正在竹林里大啃特啃肥草的某頭大青驢,突然“噗哈”打了個響鼻。
它抬起腦袋,疑惑地往四下看了看,大大的驢眼里寫著大大的“誰在背后說朕壞話”的疑問。
遠在湖上的二人,當然是聽不到一頭大青驢的心聲的。
小舟劃至湖心,玄道人便引著蘇音進得那湖心亭。
這亭子遠比蘇音想中要大上許多,亭中不只有椅案屏風之類的擺設,還放了好些精美的盆景,有奇花異樹,也有山水怪石。
蘇音好奇地湊近細看,便見那山中有人走、水上有船行,花樹間還掩著茅舍幾十戶,像是個小小的村落,那村落里田畦縱橫,一茬茬的莊稼長勢喜人,牧童騎著牛走過田埂,她甚至還聽到了很細微的笛聲。
饒是蘇音今日已經開過無數眼界了,此時所見所聞,卻還是超出了她的認知。
她顫巍巍指著盆景,手指頭抖得快化出虛影來:“呃,這個…這個盆景里面的人他是…活的?”
不是吧不是吧。
小人國這種不是西幻才有的風格么?
“此乃方寸界。風景人物,皆為生靈。”玄道人閑閑地擺弄著案上的酒具,語聲也極淡然。
蘇音呆滯了半晌,方才舌頭打結地問出了第二個問題:“那他們就生活在那么丁點兒大的地方?”
玄道人擱下一方竹托盤,眼風淡淡地往盆景處掃了掃,反問道:“道友與我所在之天地,又焉知不是他人眼中方寸之界?”
停了停,他像是想到了什么,眼神微動:“再進一步,我等之存續,又焉知不是在他人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