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抬手在臉上抹了一把,抹下滿手的眼淚。
面上看來她很是淡定自若,然她的神魂卻在急速扣擊識海,心底連聲默念“還不現身”。
她在嘗試召喚她的大殺器某混搭風機甲古裝戰士。
雖然并未抱太大的希望。
那廝向來自由散漫得很,蘇音之前修煉之時,也曾試著召喚過他幾次,無一次成功。
由此可見,來,或不來,主動權不在蘇音,而是全看某人心情以及事態嚴重程度。
總之,比起識海中的木琴,這廝顯然很不聽指揮。
蘇音一面想著,一面猶在不停地嘗試。
說來也奇。
召喚了兩三次后,忽有疾風驟起,直吹得結界內外煙塵四散,那看似牢不可破的紫黑色的霧氣,竟也被刮得東倒西歪起來。
蘇音心下有些打鼓,正不知該如何是好,驀然抬頭,便見天邊彩云散盡、玉宇澄空,一輪皓月高懸天心。
竟是盛夏時節難得一見的滿月好景。
再下一秒,那月輪之下,便現出了一個如山岳般高大男子虛影,頭頂明月、足踏長街,身上布袍襟袖獵獵,如淵停岳峙,凜然于眾生。
長發機甲君…現身了?
蘇音轉過眼眸,呆呆地看著身邊負琴而立的虛影。
所以,這是我召喚出來的?
眼前所見再真實不過,可蘇音卻還是覺得有些荒謬。
就憑她那一點兒技術含量都沒有、完全靠愛發電的所謂大召喚術,竟然真就把機甲君給召出來?
幸福來得太快,蘇音腦瓜子里有短暫的空白。
她是真沒指望著能把這廝給叫出來的,方才那幾聲喊,有九成九是在賭。
她賭婁玉笙身后那個看上去相當恐怖的陰物,會勾來某個好戰分子。
雖然把握很小,但是,試試又不花錢。
可她卻沒想到,機甲君竟真的來了。
要不要這么容易?
此刻,隨著長發機甲君的現身,一股磅礴蒼茫的氣息如狂風般席卷而來,迫得那紫黑色的陰霧亦節節敗退。
蘇音登時心中有了底,單手按劍,單手虛按空弦,pose擺得非常高大上。
光顧著高興的她卻并未發現,以往每每現身時總是好奇寶寶一樣看啥都新鮮的長發機甲君,今晚顯得有些沉郁。
他抱著雙臂,隨隨便便地站著,披散的長發迎空飛散,金屬機甲臉上,那只巨大的獨目如若幽燭,筆直地望向對面的婁玉笙。
不知何故,這樣的機甲君,看上去竟是分外地蕭索,煢煢獨立,孤單而又寥落。
婁玉笙仰頭與他對視著,面容扭曲,突起的雙目幾近撐裂。
他平平直伸雙臂,一陣陰風托舉著他離地而起,漸漸升至與長發機甲獨目等高之處,黑霧如蛇一般盤繞于婁玉笙的身旁,身后的陰影發出陣陣嘶吼。
他獰笑著道:“來得好,且看本座…”
語聲忽一止。
蘇音急切的呼吸,亦在這一刻停頓了半拍。
互為敵手的二人同時看見,婁玉笙的手掌中,正綻放出一道極為眩目的輝光。
那是蘇音這輩子都不曾見過的光華,難以用言語形容,其繁麗華美的色彩,遠遠超過了人間七色,直看得她神魂皆惘,莫名便想起曾經讀過的一條新聞:
據說,有些鳥類的眼睛能夠看到三千多種顏色,它們眼中的世界,遠比人類所見的要豐富美妙得多。
“這便是三千色的高清世界么?”
蘇音喃喃自語地道,掌中長劍不由自主地垂落于側,兩眼卻緊緊追隨著那絕艷的彩光,直是如醉如癡。
百種、千種、萬種的色彩,自那輝光中迸射而出,如一柄柄美麗卻又絕然的利箭,刺透了重重黑霧、刺透了那陰森恐怖的巨大陰影,還這世界于光明。
蘇音仿佛沐浴在了極致的溫暖與明亮中。
那彩光若有實質,置身其間時,似是置身于一個平和、寧靜與美的世界,沒有紛爭、沒有殺戮,只有讓人打從心底里想要頂禮膜拜的、極致的美麗。
漸漸地,蘇音的眼角竟濕潤了起來。
這一刻,她的心、她的靈魂、她經年以來人世中打滾留下的有形無形傷痛,皆在這溫暖的光明中,得到了慰籍,與升華。
她微仰著臉,晶瑩的淚水無聲滾落,而她的唇角,卻揚起了幸福甜美的笑靨。
“好美!”
蘇音發出了一聲由衷的贊嘆。
真的好美。
千萬種色澤在那輝光中匯聚、分散再重組,幻化出無數美麗奪目的畫卷:
高山大河、日移月轉、人間煙火、萬物生靈。
那是天地造化所具之大美,包容了一切,也凈化了一切。
婁玉笙身后的陰物如陽光下的殘雪,不到一息便化作了陣陣輕煙。一束束雪色明光亦洞穿了他的身體,滌去他靈魂深處的污濁與黑暗,只留下純凈和光明。
耀眼的光束,迅速遍及婁玉笙的全身。
他消失了。
或者說,他變成了一團白亮的人形光團,如同在核爆中被完全汽化的人體。
隨后,那白亮的光團徐徐升上半空,“滴溜溜”在原地打起了轉。星星點點的白光隨它的動轉如煙花飛濺,又像是一顆顆流星劃破天際。
最終,那光團在飛散的光點中越變越小,最后凝成了一段手指粗細、不盈一尺的彩芒。
濃縮的千般色澤在那彩芒中旋轉,它有著方方正正的身形,前端如一團軟毛刷,虹光溫潤如水,整體望去就像一桿畫筆。
一只雕塑般完美的手,握住了它。
蘇音雙眸張大,看著那只手與手的主人,掌中長劍輕吟了一聲,化作一抹青光,沒進她的掌心。
所有殺意,早在彩澤千耀的世界中,便已散盡。
而此刻,在看到那只手的主人時,她心中的一切念頭,亦皆消散。
一個如山岳般高大的男子虛影,出現在她的眼前。
不是機甲君。
烈潑潑的紅衣如火般耀目,勾勒出男人修長完美的身形,那張美得讓人失神的臉上,一雙眼眸流光溢彩,似蘊著這世上最極致的美與色。
蘇音并不認識他。
可她卻又覺得,她好像見過他。
在許久許久以前,在被她遺忘了的那些時光里,她與他,曾是舊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