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步直退得蘇音滿頭是汗,本就疲累的身體,越發虛弱不堪,所幸有琴在手,于是便將之拄在地上,當個拐棍兒使。
然而,在墨衫男子眼中瞧來,卻是那青衣小仙姑纖腰一折,裙裾翩舞,輕鴻般掠去遠處、傍琴而立,當真是衣袂如仙、飄飄若舉,便是真仙在此,亦不外如是了。
他不由得雙目如癡,口中亦喃喃吟道:
“青女吟霜猶未冷,素娥撥弦雪尚寒,不問人間煙火色,只向玉庭依欄桿。”
這一首《云臺山訪仙客》,乃是前朝無名詩人所作,收錄于最新勘印的《古詩云》,墨衫男子初讀此詩時,只覺其俗、其劣、其不知所謂。然此際見了青衣小道姑,忽然便覺此詩似乎亦有可取之處,遂不由自主地誦念了出來。
莫說是他,就連旁邊的小童兒阿木,此時亦是瞧得目眩神馳,整個人都呆呆傻傻地,掛在臉上的涕淚亦忘了去拭。
便在他二人出神之際,蘇音卻是拄琴而立,蹙眉目注前方的大殿。
腳下的地面正在劇烈地震動,大殿晃動得越發厲害,以她如今的目力,自是能夠瞧見,那晃動的中心,便是那尊真武大帝的金身塑像。
數息之后,金身塑像終是“轟”地一聲塌陷,整間大殿亦隨之傾頹,登時揚起一大片煙塵,空氣里滿是塵土與血腥混合的味道。
蘇音等三人俱掩住口鼻,直待塵灰散盡,方才瞧見那大殿已成廢墟,散落的石像之上金漆盡消,取而代之的,是大塊朽蝕的黑色污漬。
“虛神偽道,原來如此。”墨衫男子自震驚中醒過神來,已然想明個中因由,拂袖說道,面色很是冷肅。
蘇音點了點頭:“先生說得是。這金身乃是妖道借以收取信眾之力所塑,內中混著他的指甲頭發皮膚等物,是真正的邪物,如今妖道死了,這邪物便也維持不下去了。”
言至此,轉眸望向墨衫男子,含笑問道:“說了這半天,尚未請教先生尊姓大名。”
這男子面容端秀、氣度非凡,剛才經歷了生死大劫,又親眼目睹了一大堆怪異、異事,如今卻還能保持鎮定,顯然并非常人。
再者說,無塵子之前說過的話,蘇音亦聽了個正著。他說這男子“身正心清”,可見對方身上的某種氣運或是氣場非同一般,于這死妖道亦有用,蘇音難免好奇,于是主動問了出來。
墨衫男子聞言,立時拱手道:“卻是在下失禮了,承仙姑如此大恩,卻忘了通報姓名,實是在下之過。在下姓宋,宋孝公之宋,單名捷,迅捷敏銳之捷,字退思,取‘夫子踐位則退’,‘孝思維則’之意,乃是臨川縣人士,此番是來幫舍妹求仙符還愿來的。”
言至此,深施一禮,恭聲道:“不才敢問仙姑尊號?”
蘇音那點兒古文功底,完全聽得云里霧里,所幸人家的名字倒是記住了,再一聽問及道號,這就尷尬啊。
她穿過來就是白板一塊,連小道姑的來歷尚且不清,更遑論人家的道號了,甚至人家到底有沒有道號她都不知道。
顰眉忖度了數息,蘇音堪堪行一個道家揖手禮,干笑著道:“仙姑二字我不敢當,先生只喚我蘇音便是。”
將道號略過不提,這位宋捷先生應該是個聰明人,不會追問的。更何況她本就是方外之人,與男子通個姓名自無問題。
那宋捷果然未再多言,只拱手道:“原來是蘇仙姑,失敬失敬。”
蘇音只好搭他的話茬,道了聲“豈敢”,那宋捷便又道:“既然是仙姑當面,則在下在此斗膽問一聲,仙姑是小方縣人士呢,還是游歷至此?若是游歷,卻不知仙姑何時離開?”
見他神情焦切,眉間似有憂色,蘇音便知他所問何來,索性挑明了道:“宋公子問起這些,可是與令妹有關?”
他一直“舍妹、舍妹”地說著,很明顯就是為家人求仙訪道來的,蘇音猜測,宋家小妹可能是生了怪病,且這病與邪祟或許有關。
宋捷聞聲,倒也不曾否認,坦然直言道:“仙姑冰雪聰明,一語便說中了在下這凡夫俗子所思。在下的確是想為舍妹向仙姑求個仙法。”
他說著已是眉頭緊皺,神情間的焦憂之色愈加明顯:“舍妹前些時候身體不適,尋醫問藥盡皆無用,后聽說真武廟仙符靈驗,在下便花重金求了一枚,果然有些效驗,只舍妹的癥候并未除盡,今日在下便是來求第二張符的,如今看來,卻是在下自誤誤人,險些著了那妖道的妖法。如今還請仙姑降塵,救舍妹一命。”
語罷,又一次躬身及地。
許是風雨加身之故,他此番連站都有點站不大穩當了,旁邊的小阿木終是回過神來,忙扶住了他,又將地上的傘揀起撐好,也跟著主子一同躬身行禮。
蘇音沉吟不語。
若說仙符,她是不可能有的,可若說是天元靈力,她倒是有,還很厲害呢。
最近她也時常將靈力附著于物品之上,倒是熟能生巧,若是找張紙來隨便畫幾下再附些靈力,約莫也能勉強稱得上是靈符了吧。
只是,眼 下她的識海真是一滴也沒有了,即便要給,也要等些日子。
再一個,這宋小妹的所謂怪病,是否她的靈力便能搞定,她也沒個數。
思及此,蘇音便道:“實話說與宋先生吧,我…”
“仙姑還是直呼在下姓名便是。”宋捷打斷了她,面上含了幾分自嘲:“在下雖讀過幾年書,卻并沒讀出名堂來,如今不過一介白身,先生二字,愧不敢當。”
蘇音心說讀書人的事兒真多,面上則含了一抹淺笑,道:
“原來如此,那我就稱您一聲公子罷。實則我也并非什么仙姑,只是會一些粗淺手段而已,公子若是能等得,且也不怕我那些手段無用,那便在小方縣住上幾日,到時候我自會予公子一張…呃,一張符。”
一說及“符”字,便總有種化身為神婆的感覺,蘇音覺得怪怪的,神情亦有些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