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音垂下雙眸,端詳著自己的手。
雙手視之如常,但感覺上卻很詭異。左手極燙,燙到幾乎能融化;可右手居然開始發冷,且冷卻的速度非常快,便在她打量手掌的當兒,已然是手心如冰。
蘇音便有些抓狂。
冷的冷、熱的熱,這是玩兒嘛呢?冰火兩重天?
方才光顧著走劇情、殺BOSS,她一時也未留意,如今方才驚覺這兩只手都快不像是她的。
而更奇異的是,隱約之間,仿佛還有一個極細的聲音,迢遞而來。
蘇音驀有所感,立時潛神入海。
星霧海上,白弦猶自輕振,弦音清細而又舒緩,一道明麗的流光正在海面上飛快掠過,眨眼間,木琴透明的輪廓便自浮現。
這是它第二次主動現身了。
蘇音微覺訝然,凝目視之,很快便發現了不同。
木琴的琴身較之往常似有變化,那剔透如水晶般的色澤中,多出了一絲極濃的緋色。
死死地盯著木琴看了好一會兒后,蘇音才終是看清,那一線緋色并不是琴身上突然多出來的紋飾,而是…一根琴弦。
第三根弦?!
它是紅色的。
極明艷的帶著銀白輝光的紅,絢麗燦爛,蘇音不禁想起從前拍戲時曾聽老服裝師說過,古代有一種極淺的紅,叫做“出爐銀”,又有極純極艷的一種紅,喚作“石榴紅”。
眼前的赤弦給她的感覺就像是石榴紅與出爐銀兩相疊加,緋色為底、銀芒浮涌,真真是艷光四射,令人神為之奪。
此際,那鮮烈如離火之銀的紅光,正自赤紅的弦身上流瀉而出,漸漸取代了勾勒木琴的流光,于識海上的空盤旋環繞。
數息之后,木琴漸隱,那火燒銀般的艷色則始終照耀著星霧海,仿佛在籍此彰顯自己的存在。
蘇音細細地打量著這根新生的琴弦。
它位于正音宮弦——亦即白弦——的上方,與青絲弦——亦即商弦——互為對稱,看上去比商弦要粗一些,卻又比宮弦稍細。
此為羽弦。
蘇音隱約記得琴課老師說過,羽音如曠野鳴馬,極是蕭索。
而在古時,羽音則代表著“執權而治冬”,“其曰壬癸”,喻指北方之水,其與中之土宮、東方之木、南方之火、西方之金,合為五音。
而除中土之宮外,余下四音又分為角春、徵夏、商秋、羽冬,亦即四音各應一季,如前所言“執權而治冬”,便是對應了羽弦之音。
可是,這根羽弦分明艷如烈火,何來蕭冬之感?
蘇音錯愕地看著那根赤弦。
許是感應到了她長久的注視,羽弦登時紅光大熾,直映得天海一片火紅,似朝霞日出、又如晚霞鋪散,瑰麗無雙。
一剎兒的功夫,蘇音腦中忽似響起了一聲輕哼。
再一息,她便驚異地發現,與赤弦正相對應的青絲商弦,此時竟也隱隱欲動。
蘇音立時看了過去。
細絲弦上青光如虹,陡然乍現于天際,燦亮清輝若一尾流星劃破長空,攪動起云團奔涌,漫天云霞剎時崩散,竟是大有以一絲之光與赤弦爭雄之勢。
唯有白弦,此際依舊清冷如昔,淡淡然、泠泠然,高懸于星霧海上,并無半點異動。
蘇音怔得一刻,便忍不住笑彎了眼睛。
很顯然,細若青絲的商弦,應該是不高興了。
新出現的紅色羽弦似是讓它很不服氣,于是亦現出一道青光,欲與赤弦比個高低,而白弦則是極標準的老大姿態,從頭到尾不動聲色,就看著手底下的小弟瞎胡鬧,那種隱約流露而出的從容,讓人有種他不與小兒一般見識的感覺。
蘇音下意識地想要安撫青弦。
雖然天生就比旁的弦細了一些,然青弦之威卻是毋庸置疑的,那穿透寶龍山黑霧的一劍,便是長發獨眼機甲君抽青弦、挽長劍,破去邪祟,還天地清明。
如今蘇音已有明悟,她識海里的這張木琴,五弦各司其職。
最先出現的白弦,亦即宮弦,此弦主和。天下歸一、萬變不離其宗,而其所生的天元靈力也果然是和而合之,取君子治國之道,居中統率四方;
而那根青絲商弦,則是很明顯地主攻殺伐之道了。
金商西秋,皆有肅殺之意,在古代的皇城,如大理寺、詔獄、監房之類與刑案犯罪有關的部門,亦皆設在城西,取其殺氣重,以之鎮人間罪惡之意。而死刑犯也通常是秋后問斬,亦是取秋殺之意。
是故,商弦乃木琴之攻伐利器,而從它連異界那個詭物都能一擊斃之的戰果來看,此種殺伐很可能是帶有跨界效應的,管你是誰、從何處來、欲往何處,我只一劍捅過去就完了。
也正因此,蘇音對商弦這個第一戰將很是珍惜。畢竟,往后斬妖除魔就靠了,若它心緒不佳、鬧個脾氣啥的,蘇音的底氣也不足。
如此想著,她心念微動,識海中的星霧立時漂浮起來,團團白芒聚向青 色絲弦,霧間星光極是溫柔,頗有撫慰之意。
果然,商弦應是體悟到了蘇音的用意,明亮的青光在星霧中逐漸淡去,最終,弦色如初,再無方才那種強烈邀戰的意味,然其隱隱傳遞出來的不甘,蘇音卻還是能夠感知到的。
這青小弟雖然很細吧,牌面兒好像比正宮老大都大,有點兒難搞啊。
蘇音心念轉動,暫且也顧不上這家伙,只移開視線,好奇地打量著赤弦。
羽弦寓意著冬天,冬亦是四季中最蕭索的季節,萬物凋敝、草木枯萎,可代表著這一季的琴弦,卻又是如此地艷麗華美,這是要當冬天里的一道光、一把火?
許是蘇音的注視過于專注,羽弦似有所覺,立時輕盈地振動了起來,溫溫軟軟的弦音亦隨之響起:
“嚶——”
有別于宮弦之清和、商弦之殺伐,這一縷弦音聽來很是親切,讓蘇音想起了愛哭的朱朱,她不由面現淺笑。
然而,一秒之后,她的笑容便僵在了臉上。
初聽起來很溫軟的樂韻,余音竟是極沉、極重、極寒,直若眾生寂滅,蘇音整個人仿佛被寒冰重錘狠狠砸了一記,神魂竟為其勢所懾,居然恍惚了那么一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