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梅是爽快人,同她說話委實簡單干脆,兩下議定,二人便一塊兒進了正房院子,將這話題暫且丟開不提。
這當口,家里人已是湊得七七八八了,一進屋抬頭季櫻見到一個生面孔,便知這人正是季梅的丈夫。
這大姐夫姓甄,瞧去不過與季守之年紀相仿,是個端端正正的相貌,同季梅倒正正相配。說話行動看上去極是利落,笑起來嗓門也大,中氣很足似的,“哈哈”聲震得窗棱仿佛都跟著動。
甄姐夫今日同季梅同來季家,季梅到后院找妹妹們相見,他便留在了正房院子里陪季老太太說話,直到季梅去了大房院子,才打發人把他也請了來,是以季海的那點子事,他心下也門兒清。
季櫻對這人自是全然陌生,所幸她是娘家妹子,原就不會同姐姐的丈夫太過熟悉,不過兩廂禮數十足地見過,說兩句客套話也就罷了,她便同季蘿坐在一處,聽家里人圍著這小夫妻倆說話。
僅僅幾句,便將這甄家姐夫的來歷弄了個明明白白。
原來這甄家在蘋南縣,頗有些來頭,同樣也是做買賣的,只是他們手里的買賣,旁人卻做不得、搶不得,概因他們做的,是這水上的買賣。
如今這年月,漕幫還并未大肆興起,然而但凡吃水運這碗飯的人,家中往往背景不容小覷,畢竟,做這營生的人素來不靠官府,這水路之上又容易出事端,若自個兒手中沒點子關系和實力,這飯就算是強行吃進嘴也會把嘴皮子燙爛。
甄家便是這蘋南縣水路上的地頭蛇,這些年雖也出過事,總體上而言卻稱得上順風順水,手里累積的勢力越來越大,莫說是在蘋南縣,便是附近的幾個村鎮、縣城,都頗受他家影響。而眼前這位甄家姐夫,正是甄家下一任的當家人。
怪不得季梅會說此事交給他們便準沒錯兒,季海那點兒小破事,在這見慣了風浪的甄家姐夫眼里,怕是連蚊子腿兒都比不上。有這么個人在,季櫻心里頓時又踏實了兩分,整個人頓時輕松了,聽他們聊了幾句,便轉頭同季蘿也閑聊起來。
一時飯畢,家人們照例陪著季老太太說了一會子話,也就各自散了,季櫻同季蘿兩個并肩從正房里出來,將將行入院子里,便被季海給叫住了。
“三丫頭!”
季櫻回過頭,就見季海全然不似下午在他閨女面前那般和顏悅色,雙手負在身后,面色凜凜的十分威嚴,眉頭還微微皺著。
大抵是顧忌季蘿在旁,他未敢直接出聲質問,便沉著喉嚨道:“三丫頭你站一下,我有幾句話要問你。”
嗓音里透著濃濃的不悅。
季蘿膽兒小,見狀非但不松手,反而將季櫻拉得更緊了點,先是湊到季櫻耳邊小聲道:“什么事啊?大伯找你干嘛?”
繼而又壯著膽子看向季海:“大伯,我這里找櫻兒有些急事…”
“沒事二姐姐。”
季櫻安撫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轉臉沖她一笑:“放心吧,你先回去,我和大伯說兩句話,等會兒就來找你。”
目送著季蘿一步三回頭地走了,她也同季海一起走到了院子外頭,估摸著正房里應是聽不見他們這邊的動靜了,才抿唇對季海一笑:“大伯找我有什么事?”
“你無需在我面前揣著明白裝糊涂。”
季海一拂袖,面色更涼:“我且問你,我的事,是不是你告訴你大姐姐的?”
見季櫻只是微笑不說話,他壓根兒直癢癢:“你辦事就這樣不講究?她一個已經嫁了人的女子,為了娘家的事拋下才三個月的孩子如此奔波,這若是令得夫家不喜…”
季櫻險些沒繃住笑出聲來,費了老大力氣才把笑意憋回去:“大伯這話,豈非顛倒黑白?大姐姐此番回來并不是為我,而是為了您,若真要怪,您也該怪自個兒才是,怎地反把錯處扣在我頭上?”
“胡扯!”
季海愈發不高興:“我的事,你不是已經成日盯我盯得死緊了嗎,我眼下再往那醬醋行去,也是聽了你的安排,難道你還不知足?你…”
他這話又沒說完,后頭驀地傳來腳步聲,緊接著便是季梅刻意壓低的吼聲:“爹又在這里對三妹妹兇了?三妹妹即便是真的做了什么,也全然是為了您好,更別提,此番我之所以聽說此事,壓根兒與她無關。爹若想知道,下午那陣兒為什么不親自問我?這會子倒對著三妹妹嚷嚷開了!”
季海臉色一滯,十分精彩地像是換了個面具戴,擠出一臉笑容來回過頭:“啊…我也不過就是問問,既不是你三妹妹,那…”
“本來就不是三妹妹。”
季梅橫他一眼:“您也知道你女婿是做什么的,他們跑船是一年四季停不得的,最近一艘船回蘋南縣,正正經過了咱們榕州,船上人也有愛濫賭的,竟是那醬醋行賭坊的常客,去了那里,正好就遇見爹也在那兒賭錢。這人同你女婿關系好得很,迎親時是同來的,自然認得您,回去了,趕忙就同您女婿說了——不然您以為,我怎會這般心急火燎地趕來,連孩子都扔在家里不管了?”
“啊…怪我。”
季海臉上露出點赧然,沒忍住,拿眼睛去瞟了瞟站在季梅身后的甄家姐夫,露出個訕訕的笑容來。
“您甭說這些沒用的了,既是把三妹妹攔了下來,便同她說說你究竟有何進展,還要拖到多早晚去?”
季海叫她數落得抬不起頭,偏又沒脾氣,只得紅著臉來看季櫻:“我撿了個機會,已是同姓褚的說了,賭錢的事被我兄弟曉得了,他立刻就把銀票討了回去。可如今我手風正順,讓我不賭,我是不樂意的,便唯有將主意打到旁的鋪子上了。姓褚的聽了這話,倒也還算平靜,并未多說什么,只言,可以幫我找買主,但在這之前,需要我將房地契拿給他瞧瞧。”
“嗯。”
季櫻應了一聲:“如此正好。原本我還沒想好讓誰跟著大伯一塊兒去給姓褚的看房地契,畢竟那是咱家的根基,您若獨個兒去,我是不放心的。眼下大姐夫來了,倒正好,便麻煩姐夫辛苦一趟,同我大伯一塊兒走這一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