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櫻也不是頭回認識她四叔了,對季淵這人的脾性實在熟悉得很,這會子他雖是語調漫不經心,但既然提到,就必定對自家幾間鋪子的生意受影響已有所耳聞,眼下問起,十有八九是想管上一管。
“這事兒四叔也知道了?”
季櫻便同他一路往回走:“城中開了間男女混浴的澡堂子,聽田掌柜說,一口氣四個鋪子同時開張,這陣仗搞得頗大,實稱得上一時風頭無兩。這種情形下,別的澡堂子只怕難免要受些影響。不過還好,今日我去咱家的三間鋪子瞧過了,倒也不至于…”
她話沒說完,便被季淵嘖一聲打斷了。
“你一個姑娘家怎地什么話都敢說?這腦瓜子里一天到晚不干不凈琢磨什么呢?”
季淵抬起扇子就往她腦門上輕敲了一下:“雖是一間鋪子同做男女生意,但人家池子各占一邊,甚么混浴?”
季櫻面無表情,一手捂住額頭:“我看是四叔您的思想不干不凈吧?我說的‘混浴’可不是您以為的那種意思——您對那鋪子的格局還了解得挺清楚,莫不是已然去過了?同許二叔一塊兒去的?”
“滾。”
季淵輕叱一聲:“那樣腌臜的地方,也配爺爺我踏足?”
他這話倒是不假。說來此人成日廝混于秦樓楚館,卻好似從不曾進街上的公共澡堂子。別說旁人開的了,就連自家的鋪子,他也只為巡店查賬而去,哪怕帶朋友前往,也一向在外候著,不肯入池子。
“我要去告訴祖父,您給自個兒抬輩兒,說你是我爺爺。”
季櫻依舊板著臉,不動聲色地閃得離他遠了點,說完這句便飛快地轉話題:“祖母先前吩咐過的,若鋪子上的事有何不明白的地方,便去找四叔商量。眼下四叔既然已曉得了那新開澡堂子的事,可有甚么要交待的?”
“倒是沒什么交代。”
季淵把玩著手里的扇子,自動忽略了她那句找揍的話,兩人說話間,已是回到了正房院子外:“如今家里的買賣是你與三小子暫且在照管著,這事自然是由你們來處理,我城南有個偌大的園子呢,且顧不上你們。”
他一個當叔叔的,扔包袱扔得理直氣壯,背后說起自己的侄子來,也是半點不留情面:“三小子那人,是在那不掙錢的營生里悠閑慣了的,咱家的澡堂子生意,同他們那多年來半死不活的私塾可謂大相徑庭,我估摸他一時適應不了,對這事兒也琢磨不出個子丑寅卯來,既今日閑著,就想問問你的看法。”
什么閑著?多半是聽說了鋪子上生意變清淡的事,又弄明白了前因后果,怕她和季擇之兩個生瓜蛋子初來乍到手忙腳亂,這才特地抽空回來指點一番吧?
怕是隱隱約約,也有一點想要考一考她的意思呢。
這是正事,季櫻也便沒再嬉笑以對,手往棉捂子里塞了塞,遲疑片刻正要開口,卻見季淵又用扇子往正房院子里一指:“怪冷的,進去說。”
話畢也不管季櫻同不同意,率先一腳踏了進去。
“祖母這會子還在歇午覺,吵到她…”
季櫻忙在他身后道,卻見他只當沒聽見,人早已大步進了屋,左右無法,只得一溜小跑著也跟了上去。
這辰光,季老太太果然還睡著沒起,正房里靜悄悄的,聽見動靜,金錠悄聲沒息地從屋里出來了,與叔侄兩個一打照面,忙將手指豎到唇邊,示意他二人輕一些。
“不妨事。”
季淵卻壓根兒不在意的樣子,開口就吩咐她去張羅些茶和點心來,扯著季櫻在羅漢榻旁坐下,自個兒揀了個相當舒服的姿勢,往榻上一歪:“來,說吧,你是何看法?”
他對此事竟如此看重,季櫻委實有點奇怪。只不過,她四叔肯這般關心家里的買賣總歸不是壞事,季櫻也就點了點頭:“我原想著,將所有的鋪子巡上一遍,再來好好琢磨這事兒的,既是四叔發問,那我便隨意說說。”
因怕吵醒了里間睡覺的季老太太,她將聲音放得極輕:“實則這城中開新澡堂子,對咱們家而言并非甚么新鮮事,畢竟是個能掙錢的營生,總有人想要分一杯羹。這許多年,開張的倒閉的鋪子不計其數,榕州城攏共就這么大地方這么點人,新鋪開張,難免熱鬧一陣,一時之間分走了客源,這也實屬平常。”
她說到這里沖季淵笑了一下:“我年紀小,家里生意上的事也是初初接觸,了解得并不太多,想來這樣的事,也不是頭回發生吧?”
“唔。”
季淵只從鼻子里應了一聲,未置可否。
看他這模樣,是不打算輕易發表意見的了,季櫻便只管一徑往下說:“咱家的澡堂子,在榕州城里也算得上是首屈一指了,這幾十年來,身旁的同行來了又走,唯獨咱家站得越來越穩當,可見這新鋪開張,對咱們來說并不是太大的問題,縱是一時半會兒生意稍差一點,咱也還支撐得起。買賣嘛,該怎么張羅就怎么張羅,先保證自個兒安安穩穩不出紕漏,再勻出一只眼睛來觀察著這市面上的動向,也就足以應付許多事了。”
說白了若那“悅然湯”是個正經做生意的地方,那么他們便只算是普通的競爭對手而已,雖是不可完全不在意,卻也無需太過擔心。
“可你不覺得,這悅然湯有些太過高調了?”
季淵將扇子在掌心里敲了敲:“大手筆、大陣仗,似他們現下這等攬客的方式,只怕大半年甚至一年都別想回本兒,背后的東家既然財大氣粗,總不至于連這點子賬都不會算。明曉得免不了要虧上一陣,且后面還不一定能撈回本來,依舊義無反顧,可見這悅然湯,野心不小。”
這一層,季櫻當然也想到了,當下點點頭;“我曉得四叔的意思,野心太過于盛,做事便容易極端,現下悅然湯這大張旗鼓的宣傳,已然讓人嗅到一點野心的味道了,再加之男女同進同出這樣的噱頭,便更是讓人覺得,他們行事作風不循尋常,只怕不是個好相與的角色。”
她抬起眸子來與季淵直視:“我還是那句話,咱們先顧著自個兒,爾后才去看別人。人家還什么都沒做呢,咱們先亂了方寸,實在大可不必。若他們是個正經的對手,那么管他財大氣粗也好,劍走偏鋒也罷,咱們都可大大方方地與之競爭,可若是他們為了搶沐浴行當這口肉,便出些上不得臺面的手段,難不成,咱家就是好欺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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