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寧公主話音才剛剛落下,兩人就聽得身后傳來倒抽氣的聲音,緊接著,便是“吭吭吭”一陣劇烈的咳嗽。
適才她扯著季櫻一通亂跑,阿妙在身后很是愣怔了一下,才急急忙忙地追上,將將跑到近前,一耳朵就聽見嘉寧公主說要當季櫻的娘——這種話,誰聽了能不嚇一跳?
季櫻也是結結實實給那一句話嗆得半晌沒出聲。
起初吧,這位貨真價實的千金是因為陸星垂才追到榕州城去找她的,誰曉得瞧見了季淵頓時就改主意,說什么給她當四嬸也不錯。現下可倒好,才與季溶打上照面呢,又想當她娘了!敢情兒就非得占她便宜是吧?
實不相瞞,若不是擔心掉腦袋沒個善終,她還想給這嘉寧公主當爹呢!
季櫻飛快地四下里張望了一下。
那嘉寧公主高聲宣布要給她當娘,半點沒顧忌周圍的人,這會子隨意掃一眼,便能瞧見好幾個人一臉詫異地正往這邊打量。更讓她想捂臉的是,那話連季溶也聽見了,這會子正瞪眼叉腰地盯著她們,模樣說不上來是生氣還是愕然。
真是…妙哇。
“怎么了,你為何不說話了?”
偏那嘉寧公主還一副無所謂的模樣,偏過臉來,用手肘撞了她兩下。
她當然沒傻得以為自個兒的話不會被旁人聽見,只不過,真正的居于高位者,又怎會在意這些普通人的眼光,有那個必要嗎?
那廂里,季溶磨了磨牙,看樣子已經打算過來將自家閨女提溜走了。季櫻趕緊沖他討好地笑了一下,隨后將嘉寧公主一扯,扭頭就往回跑。
進了女賓區域,她爹縱是今次這熏沐節的主辦方,總也不敢追進來了。
“你跑!這會子你是跑得快,難不成還能不回家?”
瞧見自家閨女風一般溜得飛快,季溶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只得在后頭嚷:“阿妙,給我好好兒盯著你家小姐,再這么不著四六,老子…”
后頭說的什么,別說季櫻,就連阿妙也沒聽清,三個人已是一溜煙地又奔上了抄手游廊。
先前領著季櫻來的那個女伙計仍舊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兒,瞧見季櫻她們又回來了,遲疑了一下,磨磨蹭蹭來到她們跟前。
還沒等開口,那邊廂季櫻已是對她擺了擺手:“勞你幫我打聽一下,我爹給我安排的沐房是哪間,過會子我自己過去就成。那邊既然有人照應,若缺什么要什么,我自個兒同她說就行。”
“是。”
女伙計本也有些犯怵,生怕沒照顧好她們再出岔子,聽季櫻如此說,忙不迭地答應了,快步去了第三重院落,只須臾又飛快地返回,行至季櫻身邊:“是第三排左二那一件,一應用物已是備在房中了,伺候的人就在外面候著,您若有吩咐,只管喚她就行。”
季櫻點頭應下,將她打發了,這才拉著嘉寧公主繼續往里走:“您也瞧見了,我爹在外頭呢,我若再到處亂跑,只怕立馬就得給趕出去。您若是想去旁處玩請自便,我就不陪…”
“做什么,你想甩開我?”
嘉寧公主神色一斂:“我正覺得沒趣兒呢,你可別想丟下我——不能出去是吧?你爹不是給你安排了沐房嗎,我們就去那里。”
說著也不管季櫻答不答應,拉著她手腕,急吼吼地穿過游廊,入了第三重院落,東轉西轉地找了半天,在一間沐房前的臺階下停了下來:“第三排左二,是這里吧?”
季櫻:…
她原想,這位同她并不十分相熟,這會子之所以拽著她不放,多半也只是一時興起罷了。這嘉寧公主腳上還穿著屐鞋,明擺著剛從池子里出來,眼下當是沒興趣再進去,自然也就會獨個兒去別處玩。
可她好像低估了這位認死理兒的程度。當初僅僅因為一幅畫,便不管不顧地從京城追到榕州,這會子又怎會輕易放過她?
旁側已是有另個女伙計迎了上來,笑吟吟的:“是季小姐吧?房間是季二爺一早就吩咐給您備下的,請您稍候。”
說著話,便上前把門打開了。
季櫻人高些,站在那臺階下往屋里瞧了瞧,卻見里頭是個約莫可容納三五人的花型池子,此時還并未蓄水。那女伙計走進去,先將養身的藥湯兌進池子,然后打開池壁的閥門,熱水伴著騰騰的霧氣登時涌進池中,待得水蓄到大半滿,復又關上閥門,最后往池中撒了一小筐玫瑰花瓣,退了出來。
“已是準備停當了,請季小姐和你的朋友進去吧。”
女伙計含笑道:“天氣冷,今日為女賓們準備的皆是可暖身驅寒的藥浴,雖是加了花瓣,卻多少還是有些藥味。還好都是些溫補的藥材,氣息還算清淡,還請擔待些,若有需要,隨時喚我。”
說罷,便往門邊一站。
聽她這話,應當并不認得嘉寧公主。
季櫻聞言,便對她笑了一下,抬腳進了屋,嘉寧公主緊隨在后,也快步進了雅室一般的沐房,阿妙走在最后,隨手把門給關上了。
屋中還算寬敞,因著那一池子熱水,滿屋都是氤氳的水汽。池邊有小桌軟椅,擺了幾樣果子點心,壺里的茶是新沏的,阿妙伸手摸了摸壺身,冷熱正合適。
不得不說,季溶這人于家事、小事上大大咧咧,一旦事關生意,卻是心細如發,處處安排得宜。
季櫻進了屋,卻也沒急著下池子,先將周遭細細地打量了一圈。
方才在外面,因為各種原因,她不能撇下這嘉寧公主不理,這會子總算是來到個相對狹小的地方,不必在乎其他人,她才算稍稍放松下來,也不大想跟嘉寧公主說話,只客客氣氣請她坐,自個兒便行至靠墻那一排架子,將上面擱著的一溜澡豆一盒一盒地拿起來聞了聞。
“我就不泡了,遇見你之前,我剛剛從池子里出來。”
嘉寧公主望著季櫻的背影:“你不下池子?”
季櫻回頭對她一笑:“不急。”
“今日我是獨個兒出來的,只帶著我自個兒的侍女,我不讓她們跟著,她們就不敢跟。”
嘉寧公主便又道:“北邊戰事吃緊,除開我,沒人有心思玩。”
她輕笑一聲:“我也不是沒心沒肺,畢竟陸星垂也隨大軍去了北方,我不可能半點不擔心。可擔心有什么用?即便在這兒操碎了心,我也幫不上忙不是?還不如出來玩玩,心里還能松快些。”
季櫻并未接她的話茬,看夠了澡豆,又去看擱在竹筐中的浴衣。
能進第三重院落的都是貴客,為她們準備的浴衣自是全新的,若喜歡盡可帶走。
“你怎么不理我?”
嘉寧公主皺了眉頭問:“莫不是因為我剛才說要給你當娘,你生氣了?我就是看你爹相貌堂堂,隨口一句而已,這事兒你用腳趾頭想,也知道不可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