繃著臉翹起嘴角,季櫻沖車窗外騎在馬上的人露出個假笑,緊接著手一松,竹簾砸回窗上,發出“鐺”一聲輕響。
窗外那人仿佛愣怔了一瞬,繼而便是低低一聲嘆息。
車壁上傳來兩聲敲擊,便聽得陸星垂道:“同你說笑的,若不當唐突…向你賠不是。”
也不等季櫻答話,飛快地又道:“咱們這便啟程了。出門在外不比在家,不得不將就些,午間母親車上有吃食,隨便用些,等傍晚到了客棧,再張羅熱湯菜。路上若有事,讓桑玉招呼一聲就行。”
話畢便打馬小跑著往前頭去了。
季櫻便往陸夫人給置辦的錦墊里一靠,轉臉瞧一眼坐在旁側面無表情的阿妙,想了想,將擱在腦袋邊上的那個墊子抽出來遞給了她。
“咱們的車收拾得也算精心了,卻到底比不上這錦墊,略沾一沾便渾身舒坦。路上難免顛簸,也給你一個,只怕能好受許多。”
阿妙也沒推辭,板著臉把墊子接過來,往挺得筆直的腰后一塞,再靠上去,臉上神情便是一松,老成地點點頭。
小孩子偏要裝大人,季櫻心頭暗笑,沖著窗外抬抬下巴:“他這是害羞了,跑得風一般快?”
阿妙臉上一呆,仿佛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她說的是誰,略略歪了歪頭,思索片刻,恍然大悟:“這個我不懂。不過姑娘,您方才真不高興了?我沒瞧出來。”
“是么?”
季櫻輕笑了一聲,不過順嘴提一句而已,也沒指望她真能弄明白。揮揮手就算是將這事兒揭過,估摸著陸星垂應是已經走遠了,她便復又掀開窗上小簾。
這一回,是往自家的大門前看。
季老太太還在那兒同許千峰說話呢,也不知是被那一句戳了笑點,咯咯直樂,忙不迭地拿帕子去擦眼睛,嘴里還直笑罵:“你娘怎地生出你這么個促狹鬼?”
季蘿卻是委委屈屈地站在季三夫人身后,扁著嘴,眼睛濕漉漉的,聽見季老太太那里的動靜,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緊接著便又扭回腦袋,沒好氣地望向季櫻的馬車。
一不留神與季櫻打了個照面,倒是很意外:“你看什么看,趕緊走!”
嗓門大得很,將季老太太的注意力也吸引了過來。
季櫻便正好同她們道別:“天涼,外頭風也大,祖母別久站,快回去吧。二姐姐也是,你生我的氣沒關系,可得好生照應自己的身子,等我回來,得瞧見你長肉了才行呢。”
將家里人一一問候了一遍,見季老太太領著他們進了家門,這才縮回馬車之中。
車轱轆碾過青石路面的動靜次第響起,這頗有些排場的馬車隊,終于啟程。
打城中經過時,沒少被路人圍觀,人多車也多,未免行得緩慢些,到得從北邊出城門,上了官道,速度才漸漸快了起來。
這條回京的路,陸星垂走得也算熟了,獨個兒來往時跑得飛快,今次帶著女眷,便不得不將車速放慢,一路上晃晃悠悠的,官道又還算平坦,便很是催人昏昏欲睡。
季櫻素來就是個愛睡覺的人,平日在家無事,就好意思睡到日上三竿才起,今天因要出遠門,起床格外早,馬車上沒坐一會兒便犯困,索性將那綿軟的毯子一扯,把自個兒從頭蓋到腳,合上眼便安安穩穩地睡了過去。
等再醒來,已是正午時分,馬車隊早停下來歇息了。
車依舊停在官道上,外頭卻是一片嘈嚷,她有點迷迷瞪瞪地掀開毯子,揉揉眼,就見阿妙仍舊正襟危坐在旁側,同方才她睡著之前相比,仿佛連動都沒動過一下。
季櫻正打算問她這么坐著不累嗎?下一刻,車簾卻被人從外頭掀開了。
“哎喲,可算是醒了!”
陸夫人笑呵呵地探了個頭進來:“你這孩子,怎地恁樣能睡?我都來瞧你好幾回了!”
季櫻一凜,忙爬起來坐正,有點不好意思地摸摸臉頰:“啊…實在對不住,讓您操心了。我…”
“不妨事不妨事,同我這般見外做什么?快過來。”
陸夫人笑容滿面,伸只手過來就拉她:“我這人你還不曉得?一向最是憊懶,咱們怎么舒服自在怎么來,出門在外,難不成還諸多講究?那多累得慌呀!只是這都中午了,不吃點東西,我怕你餓,過會子該頭昏了。若是還困,乖乖多用些飯食再睡就是了,若已睡足了,下午便去我車上,陪我說說話如何?”
說著便徑自扯著她下了車,背著人替她理了理袖口衣襟,這才牽著她往前去,又沖著阿妙招招手:“你也來呀!真是個實心眼的孩子,你姑娘睡著,你便也不肯來吃東西,非得守著她,怎么,是怕你姑娘叫人靜悄悄地給偷走了?”
笑呵呵領著主仆兩個去前頭車上吃飯。
飯菜是許家人一早起來做的,特地選了那種涼著吃也不緊要的菜色,卻也只能吃這么一頓,放久了便不新鮮。季櫻被陸夫人跟喂小狗兒似的,狠狠多塞了小半碗飯下去,又吃了盞熱茶,陪著說了一會子話,再回到自個兒的車上,同阿妙閑話兩句,再看看隨身帶著的話本子,也就將一下午打發了,到得傍晚,馬車隊進了個小鎮,在鎮口的客棧安頓了下來。
此地離榕州還不算遠,沾著榕州富庶的光,雖只是個鎮,卻也稱得上繁盛熱鬧。客棧臨著官道,接待的多是些南來北往的行商,地方不大,條件倒不差,季櫻同阿妙兩個住了一間,房中干干凈凈的,各樣物件兒也都還算齊全。
陸夫人性子像個小姑娘,卻到底不算年輕了,路上顛簸一天,人便覺得乏,用過晚飯之后早早回了房,沒一會兒工夫,連等也熄了。
外頭街市還亮堂得很呢,雖說早已入了冬,那些個外地來的人卻是半點不怕冷一般,三五成群地在外頭閑逛,帶得本地人們也都習慣了,小攤販們大晚上也不急著回家,天都黑盡了,仍舊在路邊敞著喉嚨吆喝,生意嘛,能多賺些總是好事,可不是?
季櫻住的那間房窗下就臨街,這辰光,必然是無法入睡的。路上跑了一天,眼下阿妙已是困得睜不開眼了,季櫻也就沒吵她,自個兒開了門,才邁出來一步,抬頭就見陸星垂也正從他的屋里出來。
“怎么,你也要溜出去?”
季櫻便沖他歪頭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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