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立只感覺自己的耳朵嗡嗡作響,他看著長子那一張一合的嘴,知曉他在說些什么,卻有好似完全沒有明白,他說的是什么意思。
不對,不是他不明白,而是他不想明白而已。
“陶熏,那是你的…”陶立的聲音有些發顫,他想說,那是你的祖母。
可是,他有些說不出口。
陶老太太見狀,聲音提高了八度,“好好好!真是陶家的好兒孫,這是要逼著他的父親,殺了他祖母呢!這事兒若是說出去了,旁人都要以為是天方夜譚,笑掉大牙!”
“百善孝為先,你要逼死長輩,簡直天理難容!陶熏!你吃我陶家米,喝我陶家水,我們陶家把你辛辛苦苦地養到這么大,你就是這么回報我們的?”
“若是我將今日之事說出去,且看這大梁朝堂,可還有你的立錐之地!”
只不過,這一回,并沒有什么人響應她。
陶熏依舊將池時同陸錦擋得死死的,他朝著門口,伸了伸手,“祖母您請,去說罷,也省得我父親,這回不能躲在背后,做無辜的好人了。”
池時聽著,伸出了自己的小腦瓜子,補充道,“哥哥咱們不欠她的,等這老太婆死了,你就用小車拉了米,澆在她墳頭上!你吃了多少,還她多少,讓她帶到地府去吃。”
“咱還優待她了,她再也不用擔心在土里寂寞,那碩鼠聞了米香,還不在她墳頭起舞?讓鼠替你承歡膝下,彩衣娛親,這么有心,孰人不說哥哥你孝心感天動地?”
陶熏聽著,嘴角抽了抽,他轉過身去,想要揉揉池時的腦袋,卻又想著,今日到底是初次見面,頗為不妥,又將手放了下來。
池時趁熱打鐵,跳了出來,看向了那陶立,“看在你是陸錦父親的份上,我給你支一個招兒,讓你的三個兒子也進來,再加上你,同老太太的大侄女兒,一塊兒選。”
“少數服從多數,豈不是更好?到時候全家要生一起生,要死一起死,多么催人淚下。”
陶立身子輕輕一顫,他沒有回答,卻是朝著門口行去。
池時看著他的背影,嘲諷地勾了勾嘴角,她就知曉,這種沒有心的偽善人,只要有機會,便會讓旁人頂在他的前頭,而自己個做一個無辜的小白花的。
雖然這是一個一把年紀,甚至還長了胡子的小白花。
陶立拉開了門,那宛若三胞胎一般的三人,一時不察,疊著羅漢就摔了進來。
見到眾人看向他們,他們整了整衣衫,低下頭去。
池時眼眸一動,搶在了陶立前頭說道,“現在有兩條路擺在你們跟前,第一條,送你們祖母去山廟清修,再不得進京,且不能讓人伺候跟前;第二條,你們全家一起死。你們選哪一個?”
她的話音剛落,就瞧見那三人齊刷刷的看了一眼陶老太太,然后搖了搖頭,異口同聲的說道,“我們不能死。”
陶老太太臉色瞬間沒了血色,她猛的站起身來,顫抖著手,指向了門口的三人,“你們!你們!枉費祖母平日里待你們那么好,豁出去這張老臉,求人托人,給了你們差事。”
“府上的月例銀子不多,我都拿自己的嫁妝,暗地里補貼你們!你們竟然…竟然…”
她說著,捂著胸口,劇烈的喘息起來。
“你呢?艷紅,瞧你生的好兒子,艷紅你呢?”
那個叫做艷紅的婦人,仿佛剛從震驚中回過神來,她身子一晃,像是沒有聽到老太太的問題,含著眼淚控訴道,“我是你的親侄女兒,當年陶家在那種境地之下,你竟然…竟然不顧我的死活,將我拉進了這個火坑里!”
“姑母,你怎么心這么狠啊!我…我…你先不仁,我何以報仁啊姑母!”
陶老太太搖晃了幾下,一個耳光扇了過去,“旁人能說這話,你卻是不能!我們郭家外強中干,這一輩都沒有一個出息的人,你父親要將你嫁去給人做小,若非是我,你現在能有這般的風光?”
“陛下一直沒有治罪,那就是沒事了,要不然的話,你姑父怎么會想要陸眉回來!”
“你這個沒良心的,你不是好生生的活到了現在!陶家他沒有倒!你這叫恩將仇報!你你你…”
陶老太太說著,將手指向了陶立,陶立一瞧,別過頭去,“母親,少數服從多數,他們母子四人,已經做了決定,我…”
池時“呵呵”一聲,“啪啪啪”的鼓起了掌,“老太太您可真幸福啊,滿堂的孝子賢孫!”
陶熏轉過身去,拍了拍陸錦的肩膀,“阿弟,池仵作,咱們走吧。”
“父親,明日此時為期。否則咱們一家人,只能去大獄中,等待日落了。”
他說著,大踏步地朝外走去。
池時拽住了發呆的陸錦,跟了上去,身后陶家的宅院里,傳來一陣乒乒乓乓的聲音,應該是有什么瓷器落在了地上,碎掉了。
外頭不知道何時,下起了暴風雪,一走到府門口,那雪粒子便迎面撲來,打得人臉生疼。
“我哥哥在外頭新買了一個小宅院,沒有人住。陸錦你帶著你哥哥,今晚先去那里住著。”池時說著,接過了久樂遞過來的傘,撐了開來。
陸錦有些恍惚的點了點頭,他看向了陶熏,動了動嘴,卻又不知道說什么。
陶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他抬起頭來,任由雪花打在了臉上,過了好一會兒,方才笑了笑。
“狗急了還會跳墻,來日方長。有一句話,她說得沒有錯,大梁注重宗族和孝道。你我若是揭發,也只能夠落得一個死字。我并非是貪生怕死之輩。”
“只是阿娘在九泉之下,一定不希望我們兄弟二人,為了這樣的人去死。即便不死,害死親長,這天大地大,也沒有咱們兄弟的容身之處了。”
“人只有活著,方才有希望。小弟,我已經很久沒有這么開心過了。”
陶熏說著,轉過身去,對著池時深深的鞠了一躬,“我本來以為還要磋磨一段時日,沒有想到,池仵作你一來,不過半日,便將我從深淵中拉了出來…”
“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我不會說什么當牛做馬來報答的虛話…但凡日后有需,只要不傷及陸錦,陶熏定當竭盡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