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羨說著,一把拽過了沈屹的胳膊,“大舅這邊說話。”
沈屹深深地看了周羨一眼,對著沈鐸搖了搖頭,沈鐸一驚,眼眶瞬間紅了,他垂下頭去,再也不掙扎了。
“大舅,不是周羨無情,實在是不能也…我奉命查平城案,不料卻是牽扯出了一樁大事,平城官銀…三舅糊涂啊,鐵證如山。駙馬因此而死,姑母死咬著不放。”
“羨半夜抓人,就是為了避免沈家落人口舌。出宮之前,母后托羨轉言,這家中枝葉大了,難免有腐敗之根,剪掉便是了。”
“羨至今都還記得,小時候,羨騎在三舅肩頭去看花燈…唉,可是,國有國法,家有家規。沈家一門忠正,母親乃是天下第一賢后,又能容私,又豈敢容私?”
周羨說著,長嘆了口氣,“大舅看到那只死掉的烏鴉了嗎?羨言盡于此,明日早朝,母親等大舅明言。”
他說著,甩了甩袖子,轉身離去。臨到門口,又回過頭來,對著沈屹笑了笑。
沈屹一驚,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他記得周羨說的,沈鐸帶他去看花燈。先帝在位之時,每年正月十五,便會領著宮中的皇子公主們,出來看花燈。
那時候周羨的母親已經死了,他的表妹張玉做了皇后,沈家成了后族,周羨管他們叫舅父。
周羨纏著沈鐸,要騎在他肩頭看燈。先帝對周羨,格外的奇怪,對他時而厭惡,時而縱容,養得那孩子,一身的毛病。沈鐸扛著三歲的周羨出門看了一場燈會,回來之后,半個月沒有出門。
那孩子興奮得很,見到什么燈謎,都要去猜,一猜對了,便激動得扯人頭發,沈鐸一個大人,怎好同孩子計較。偏生他年紀雖小,卻是小聰明極多。
一路走過去,不知道贏了多少燈,跟著去的太監小廝,手中都拿不下了,周羨充好人,拿了一盞鯉魚燈,晃悠晃悠的…有人聞到了一股糊味。
“三舅你著火了!看我滅火!”周羨嗷嗷一叫…這一叫沈鐸那是咬牙切齒了一輩子。
這熊孩子把他頭發燒卷了不說,還借著救火之名,對著他的頭發尿了。
如此這般,簡直是罄竹難書。
沈鐸性子乖覺,戾氣重,哪里受得了這般侮辱?先帝上元節還極喜周羨,到了中元,便又將他嫌惡的拋到了一邊。
那年宮中的荷花開得極其旺盛,坐在小船泛舟湖上,躲在那荷花叢中,都看不見人影兒。沈屹提溜了周羨,將他按進水中,那孩子到底年紀小,不會水,被嗆得險些沒有了鼻息。
還是他當時瞧見,罵了沈鐸一通,將那孩子救了上了。
他記得周羨吐掉了口中的水,冷冷地看著他們兄弟二人,“三舅今日不殺我,他日必死在我手中。”
那時候的周羨,還只是一個小孩子罷了。他的孫兒,在那個年紀,甚至還離不得乳母。
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他方才驚覺,年幼的周羨,并不是在說笑的。
“父親,父親,怎么辦?三叔被抓走了?咱們現在可不能坐以待斃。”
沈屹從回憶中驚醒,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子。
他面沉如墨,“回屋,寫折子。”
周羨騎在馬上,回頭看了過去,四周都是黑漆漆的,唯獨沈家燈火通明。
“殿下,十三押送沈鐸進宮了。殿下今日本可不必親自登門,為何?”
不管背地里是如何你死我亡,楚王府同沈家至少大面上,是一團和氣。周羨完全可以不做這個出頭羊,讓其他的人去做剖開沈家的那把刀。
見周羨不答,常康又問道,“殿下,私造官銀,等同謀逆。沈家這回會完嗎?”
周羨搖了搖頭,“不會。沈屹做事周密,是個老狐貍。沈鐸慣來沖動,哥哥沒有完全拿捏朝局,這江山有一半是張太后同沈家說的算。”
“私造官銀來的錢財,誰用了?張玉對此事心知肚明。長公主要重新查駙馬案,便一定會牽扯出平城舊事。張太后當時,卻是半句未攔。你猜為何?”
常康撓了撓頭,“殿下,我不知道。我娘要是給我生了九個腦袋,我說不定就能夠明白殿下還有九爺每天在想什么了。”
周羨不以為意,聰明的人很多,忠誠的人卻很少。
“因為她在那一瞬間,已經決定斷尾逃生,舍棄沈家三房了。沈鐸囂張妄為,是沈家的弱點。張玉想要親子上位,沈家就不能有弱點。”
“我們順手推舟,把沈家打開一個豁口;她在那一瞬間,也決定順水推舟,鏟掉沈家的腐肉,她的親表兄。”
“明日沈屹一定會在早朝之上,自揭家短,大義滅親。”
“沈家若是這么容易便被扳倒。那就不是沈家了。”
周羨說著,輕輕地咳嗽了起來。
常康一瞧,憂心地扶住了他,“殿下,天氣太涼了,咱們還是早些回去罷。十三辦事妥當,不會出岔子的。”
“常康,我都快要忘記,我是什么樣子的了。池時笑得真好看,而我是這天底下,笑得最難看的人。我還有很多想做的事,可不知道,我還能有幾個天涼。”
常康眼眶一紅,他猶疑了片刻,說道,“今日在粥鋪,我都聽見了。殿下不如聽九爺的,在外頭尋郎中看看罷,興許還有轉機。殿下心地好,一定會好起來的。”
周羨笑了笑,“你怎么不問我,為何明知道沈家會同沈鐸割席,卻還要順了他們的意,前去沈府呢?”
常康搖了搖頭,他的聲音里帶了哭腔,“殿下明明知道我笨,還問我。殿下,管他們怎么樣,咱們出京吧,遍訪名醫,總能找到辦法。”
“以后有這樣的問題,你便問池九爺,他聰明得要命,什么會。不管殿下問什么,她都可以回答出來。”
周羨本來就沒有指望常康回答。聽到池時的名字,周羨的笑容多了幾分真心,“嗯,他是很聰明。”
“因為總會有人,不想要沈鐸死。犯了死罪,怎么才能不死呢?”
常康吸了吸鼻子,驚訝的看向了周羨,“殿下是說,免死金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