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康性子是有些跳脫,但不至于傻得無可救藥。到底是在皇城根兒打轉的人,又怎么會不明白,周羨話中的深沉。
人總是很喜歡用經驗和偏僻來形容旁人,要不怎么會有士別三日當刮目相待這句話。
大部分的人,都不會去用心了解旁人,僅僅憑著初初的印象,便將人蓋棺定論。譬如初見她咳嗽了幾聲,便認定她弱柳扶風,哪怕她明明可以倒拔垂楊柳,拳打鎮關西。
池時首次亮相京城,若是同周羨一塊兒,那她的身上,便永遠打上了楚王府的烙印,誰提起不說上一句,攀上高枝兒,祖墳冒了青煙,走了鴻運。
可若是她能夠查明時隔二十年都沒有被破的懸案,那他便能以仵作的身份,在這京城里占有一席之地了。人再提及他,都說會,是個有真本事的,千里馬池時叫伯樂楚王相中,是為佳話。
“殿下很愛護池仵作。不過做楚王的人,有什么不好的?屬下就是殿下的人,在這京城里,像一只八腳的螃蟹一樣,橫著走。”
常康說著,驕傲的仰起了頭。
周羨咳了咳,抬腳踹向了常康的屁股,“你還得意上了。我的人若是像池九那般毒,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周羨,是個喜歡被人虐的。我是出于這個,方才這般安排的。”
常康恍然大悟,對著周羨豎起了大拇指,“殿下英明神武,果然想常人所不能想。”
“傻缺!”周羨罵了一句,掏出了一串團子,咬了一顆,久樂做事妥帖,早晨池時買的團子,因為兇殺案給擱涼了,他倒是好,悄悄地熱好了。
年節將至,國子學里比尋常時候冷清了許多,功課已停,大部分的學子,都已經家去團圓了,只剩下一些準備來年春闈的人,步履匆匆。
池時跟在周羨的身后,左看看右看看,一旁的涼亭里,傳來陣陣的讀書聲。
“殿下今日怎么有空來?”
池時正細細的聽著那書聲,就瞧見不遠處的林蔭大道上,氣喘吁吁的跑了一個中年男子。他一副儒生打扮,穿著月白色的長衫,上頭罕見的沒有繡花兒,而是用筆墨丹青,畫了一抹竹林。
中年儒生留著時下最為常見的山羊胡子,不知道什么原因,那胡子竟是有些黃燦燦的,陽光照耀之下,竟是有些泛金,讓他整個人,一下子顯得與眾不同來了。
“林祭酒精通周易,不管哪一次看,都依舊覺得十分的玄妙。我臨時起意,來國子學一趟,不想祭酒家中坐,已知天下事。”
池時一聽,來了興趣,原來這便是國子學祭酒林深。
“殿下謬贊了,某不過是恰好經過,撞見了殿下而已。不知道殿下此番前來,是為了?”
周羨搖了搖手中的扇子,四下里看了看,壓低了聲音,“今日整理庫中文書,翻到了孟夫子的案子,覺得那殺人手法十分的新奇,想要來這里看上一看。”
林祭酒聞言一愣,嘆了口氣,“原來如此,這已經是今年之前的事情了。因為這事兒,好好的一顆狀元樹,也沒有什么人敢去了。想當年,快要科考之前,我們都是拍著八條長隊,朝著那樹上扔紅繩與幸運符的。”
“當初我同孟學清,還有王閔三人是同窗,十分的要好。唉…沒有想到后來…”
林祭酒說著,眼眶一紅,他擦了擦眼睛,笑道,“雖然我不知道為何殿下要問這舊事,不過某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池時跟在后頭,豎起耳朵聽著,時不時的上下打量著那林祭酒。
林祭酒感受到視線,對著池時點了點頭,顯然把她當做了,同常康一般的侍衛。
“說起來,那…簽…還是我同王閔一塊兒去抽的。我那會兒不知道,是…那種東西。”
林祭酒領著眾人朝著那狀元樹行去,一邊走一邊說了起來,“這些我都同曹推官說過。那會兒孟學清剛剛傷了腿,一蹶不振,我拽著王閔一道兒上門探望。”
“正好撞見了孟夫人給學清端藥,學清卻是大怒,將碗掀翻在地上,孟夫人身子瘦弱,這一掀,她便摔在了地上。王閔瞧著大怒,同孟學清翻了舊賬,兩人大吵了一架,不歡而散。”
“這就是狀元樹了”,林祭酒說著,指了指,“我來的時候,學清就趴在那根樹枝上。”
池時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了過去,伸手比量了一下,這樹的確很高,高聳入云。
“孟學清同王閔總是吵架,可每次吵不多時,便又和好了,而我就是他們中間的和事佬。我當時以為,還同以前一樣的,便拉著王閔一道兒去了附近的清涼寺。”
“倒不是指望那寺廟有多靈驗,就是想要讓孟學清覺得,王閔去給他祈福了,兩人之間好有個臺階下。可我萬萬沒有想到…”
池時聽他一直說著舊事,將話題生硬的扭轉了回來,“你同王琴師,是在一個簽筒里抽簽的么?你們在去的路上,有沒有遇到什么意外?殺人簽同旁的簽,可有不同?”
林祭酒這才像是剛剛看到了池時似的,試探著問道,“這位是?”
周羨抿著嘴笑了笑,贊賞的看了一眼池時,“池仵作。”
林祭酒愣了一會兒,顯然沒有想到池時這般年輕,他猶疑了一下,還是回答道,“是在一個筒里抽簽的,我先抽的,抽了一個下下簽…王閔排在我后面,我還同他說,你運氣好,一定能夠抽個好簽,老天爺一定會讓學清好起來的…”
林祭酒說著,又陷入了悲慟之中。
池時嘴角抽了抽,“有無什么意外之事?”
林祭酒的情緒被打斷了,仔細回憶了起來,“你這么問的話,倒是有一樁。我們排隊抽簽的時候,有個小孩兒,在那喝著米湯。孩子頑皮得很,不小心把米湯弄灑了,弄了王閔一手。”
池時眉頭輕挑,“然后呢?”
“因為正好輪到我們了,我便拽著他抽完了簽,方才去清理的。簽的話,都是從一個簽筒里出來的,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王閔當時面色大變,驚呼出聲,我朝著他看過去,他卻是匆匆的將那簽塞進了袖袋里。”
林祭酒說著,皺了皺眉頭,“簽有什么特別之處,我沒有看清楚。只當他也抽到了下下簽,因為實在是不愉快,從寺廟里出來之后,我們便各自家去了。”
“沒有想到,就在三日后,孟學清同王閔,在同一日,就在我們三個相識的這個國子學里,一同慘烈的死去了,只剩下我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