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州盧氏滅門案,不說轟動一時,但至少同在南地的池時,有所耳聞。
“你覺得這個案子有不妥之處?”池時并不意外,根據之前池平所言,滅門案發生之后,盧氏遺孤盧慧前來請他去驗尸。
倘若案子無可疑之處,盧慧為何有此行徑?
周羨猶疑了幾分,池時抬頭看他,天已經黑了,周羨的眼睛,卻像是在夜里能夠發光似的,橘色的燈火映在他眼中,隨著水波閃動,看起來格外的動人。
有的人,就是越到夜晚,方才會露出他的真面目。池時想到。
周羨要甚有甚,為何要惺惺作態的裝出一副溫柔模樣來?靠近了些,她甚至能夠感受到兩人之間,那股同類的氣息。
一如今日那江老夫人所言,是適合殺人的人。
“確實有疑點,盧家的有一尊價值連城的玉觀音,馬賊下山,殺光全家人,拖走了新婦嫁妝里的金銀,卻沒有拿走放在佛堂里的玉觀音。”
周羨說著,壓低了聲音,“這不符合常理,當時我知曉此事之后,叫汪大妄前往滁州驗尸,可趕到的時候,盧家人已經下了葬,那些馬賊已經全部砍頭,一個活口都沒有剩下。”
“汪大妄想要開棺驗尸,卻是遭到了盧氏遺孤盧慧的強烈反對,盧家一共有二十三口人,只剩下盧慧一人獨活。那會兒她十四歲,恰逢好友生辰,邀她去耍,這才躲過一劫。”
池時皺了皺眉頭,“盧慧為何要拒絕?盧慧上京,是在汪大妄去滁州之前,還是之后?”
周羨一愣,仔細的回憶了一下,“是之后。她不肯開棺驗尸,根據當地仵作以及推官的證詞,盧家人都是被馬刀所砍,幾乎全部都是一擊斃命,并無什么特別之處。”
“那個仵作,在當地也十分有名氣,人送外號宋正直。你可有耳聞?”
池時眼睛一亮,點了點頭,“聽過,宋正直一口氣能吞八個餃子。”
…周羨汗顏,“為什么叫他宋正直,乃是因為他為人清正,驗尸從不撒謊。同八個餃子有什么關系?”
你們仵作都這么別具一格的嗎?吞餃子,碎大石…一口氣吞八個餃子,那是生了一張血盆大口嗎?還是那嗓子眼比碗口還粗!
池時鄙視地搖了搖頭,“仵作本來就應該正直,實話實話,做人的基本,也能夠被當做美譽嗎?那我瞧你的外號應該叫做假笑,爹強,人美。”
周羨深吸了一口氣,“那你呢?棺材臉?娘富?碎大石?”
兩人大眼對大眼,馬車里的氣氛一下子劍拔弩張起來。那模樣,活像是華山論劍,仿佛誰先動了一下,就是你死我活的開始…
“歪了。宋正直有這個外號,那就不是一般的仵作…”周羨木著臉,讓了一步。
池時搖了搖頭,“不對,這樣想不對。宋正直可能沒有撒謊,因為他以為自己判斷的是對的。但是,他的判斷,就一定正確嗎?”
“所以,一個人沒有撒謊,但并不代表,真話就是對的。”
周羨聞言,苦笑著搖了搖頭,“倒是我著相了。總而言之,雖然這個案子的卷宗寫得清晰明了,但是我總覺得,其中有不少的違和之處。”
“我希望在年節過后,咱們一起去一趟滁州,查一查盧氏滅門案。”
池時沒有接話,盯著周羨的眼睛看了看,“你不是覺得有違和之處,而是你知曉,那些人屠殺盧氏滿門,明顯是另有目的的。”
“玉觀音如果真的價值連城,那肯定不會隨隨便便的放著,現場一定有翻找的痕跡,你覺得不對勁的地方,是他們翻找了,卻沒有拿走玉觀音。”
“因為他們要找的,根本就不是玉觀音,而是別的。你知道那是什么,所以才在千里之外,篤定盧氏滅門案,另有隱情,對嗎?”
周羨看著池時,滿眼都是震驚。
不管看了多少次,他都覺得,每一次池時都能做到遠遠超出他預期的地步。
他想著,笑了笑,有些不好意思的搖了搖扇子,“我并非有意隱瞞,而是你慣常不喜歡這些爭權奪利的事,便沒有多言。”
“且這一路來,你不是常說么?斷案不能有先入為主的觀念,我想著讓你自己去發現,比我事先告訴你,要來得更好一些。”
池時呵呵。
周羨清了清嗓子,“盧家如今的家主,叫做盧懇之,他是你三哥的同窗,也是松兒的父親。同你們池家不同,盧家世代書香,全都是讀書人。”
“盧懇之的父親盧敘義以前同汝南王往來密切,可謂屬臣。汝南王戰死沙場,當時在他身邊的,只有他的副將盧敘義。你知道的,汝南王身上,有一樣很重要的東西。”
池時雖然一心驗尸,但汝南王的名頭,整個大梁無人不知。
那汝南王,乃是先帝嫡親的弟弟,是位高權重的皇叔。先帝在位之時,主文治,而弟弟汝南王則主武功,手握軍權。
先帝待他十分的信任。有一回邊關大捷,汝南王回京,先帝大擺筵席,號令文武百官,共同相慶。可不料宴會上,突然出現了刺客,汝南王救下了先帝,卻被刺瞎了一只眼睛。
這事趕事到了一起,先帝一時激動,送給了汝南王一面免死金牌,這玩意,翻遍整個大梁史,也只有這么一塊。文武百官自是不依,因為這個事情,還險些鬧出了亂子。
可這事兒還沒有爭論出個結果,汝南王便戰死了,那塊免死金牌,也就下落不明了。
“所以,免死金牌在盧家?或者說那些人殺光盧家全家,去翻箱倒柜的找,想要找到的是那塊免死金牌?可是問題在于,盧家人活蹦亂跳這么多年,為何突然之間被滅門了?”
不是她冷性情,換做她是想要免死金牌的人,早在汝南王剛死的時候,金牌不見的時候,直接就問盧家要了。就算那會兒先帝尚且在世,不好行動。
那么先帝死了之后呢?如今的皇帝,也就是周羨的哥哥,登基的時候,年紀不大,朝綱不穩,根本無心也無力騰出手來,管這么一塊免死金牌。
池時想著,不等周羨回答,突然靈光一閃,“有人犯了事,急需金牌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