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池家大夫人常氏身側的兩人,都臊紅了臉,低下頭去。
常氏臉微微一僵,隨即又恢復了笑意,“你這孩子,說得伯娘實在是無地自容了。這院子住的是你三哥哥一家子,一時半會兒的,也不好挪出來。”
“你若是不喜歡前院,不若這樣。園子里有一個水榭,我先叫人收拾出來,你同瑛哥兒暫且先住到那兒去。那里比這里地方要寬敞得多,今夏的時候,還新翻修了。”
“可以說是我們池家啊,住得最舒坦的園子了。你硯哥哥就要定親了,伯娘忙暈了頭,若是有什么照顧不周到的,時哥兒還得體諒一二。”
“天寒地凍的,站在門前敘話不是個禮兒,你先去伯娘院子里坐著,你大哥哥同三哥哥辦差去了,硯哥哥今日去聽夫子講書,都不在家中。等夜里你大伯回來了,再給你同瑛哥兒,一道接風洗塵。”
池時聽著,看也沒有看常氏,只是伸手摸著罐罐的小腦袋瓜子,一旁的久樂半躬著身子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丫子,手一直摸著腰間的劍柄。
“伯娘,可是我祖父沒了?”池時突然抬起頭來,語出驚人。
常氏被他這話嚇了一跳,聲音都有些顫抖起來,“時哥兒在說什么?你祖父…”
她自打嫁進池家之后,也就是當初回祐海丁憂的那段時日,離了京。往后都一直在京,老家的事情,她也是通過書信方才知曉的。
池時可是從祐海出來的,池老太爺若是人沒了,那不光是他夫君長子要丁憂,就是硯哥兒的親事,都怕是一時半會兒成不了。等他們守完孝,那公府的姑娘,早就不知道嫁到誰家去了。
一想到這里,常氏不由得著急了起來,眼眶瞬間就紅了,“你說什么?”
池時定定的看著她的眼睛,“祖父尚在的話,怎地我們池家,倒是由伯娘分起家來了?”
“水榭那般好,池時可不敢鵲巢鳩占。伯娘是這京城池家的話事人,當然應該讓伯娘去住。池時的孝順,那是祖父也夸的,雖然窮得叮當響,但十分樂意替伯娘添上一個炭盆子解寒氣。”
水榭是什么地方,那是大宅子里夏日用來避暑的,建在水邊陰涼處。
常夫人只覺得眼前一黑,往后一仰,站在她身邊的肖氏將手中的貓兒一扔,一把扶住了她,怒道,“九弟這是做什么?你不提前知會一聲,便匆匆來了。所謂不知者不罪,我們又不是算命的大仙兒,還知道你要來,提前給你準備好屋子。”
“我母親怎么著,也是你大伯娘,是長輩,不同你計較,一聽你來,已經立刻趕了過來,又給安排其他的住處。你一個晚輩,倒是自自帶針,句句帶刺。”
“這就是你為人子侄的禮儀么?若是讓旁人知曉了,還不說你忤逆不孝!”
肖氏閨名云香,乃是池老太太娘家人,出身高貴,說起話來,倒是自帶了威儀,比起常夫人,還顯得要厲害三分。
池時“哦”了一聲。
“我正愁在京城里沒有認識的人,就等著大嫂嫂往外多說說了,記得說大聲點,我怕別人聽不見。”
他說著,看向了常氏,對著她拱了拱手,“大嫂嫂說得沒有錯,伯娘待子侄卻是沒得說。久樂,把我的一些習慣,告訴伯娘,省得再生出什么誤會來。”
一旁的久樂,這才像是被激活了一般,笑著上前一步,“小的久樂,見過大夫人。我家公子睡覺要墊三層褥子。那床榻要鋪織得密得綢子。不能有印花,不能有繡花,容易硌著。”
“碳只燒銀霜炭,不能有灰。院子里一根花都不能留,公子最討厭的花了。床帳同枕頭,我們自己個帶著,公子有慣用的。”
池時滿意的點了點頭,“伯娘繼續忙著,接風宴既然安排在晚上,那我晚上再來。”
她說著,翻身上了毛驢,撐起了傘,久樂一瞧,牽了驢繩就要往前走,卻又被池時叫住了。
“哦,對了,麻糖買多了,分一點給伯娘同大嫂嫂嘗嘗”,她說著,將罐罐身上放著的麻糖,取了兩包,給常氏同肖氏各一包,然后又看向了肖氏。
“大嫂嫂吃了糖,記得多刷刷牙,要不用菊花還有夏枯草煎水喝也好。”
肖氏立馬捂住了嘴,臉上能滴得出血來。
池時拍了拍小毛驢的屁股,“罐罐,走了,去看看哥哥在做什么。”
小毛驢高興的甩了甩尾巴,大搖大擺的朝前行去。
沒行幾步,便瞧見那月亮門前,站著一個穿著青色長衫的少年,他披著一個貂皮的披風,看上去十分的氣派。見到池時欣喜地迎了上來,“九弟何時來了京城?”
站在后頭捂著額頭,臉黑如鍋底的常氏,深吸了一口氣,三步并作兩步的走了過來,“硯兒怎么這時候回來了,你不是說春闈在即,帶著瑛哥兒去聽聽大儒講書么?”
“他沒有進國子學,若是能夠在大儒面前混個臉熟,得個才名,于春闈乃是大有裨益之事。”
那青衫少年,正是池家如今被寄予厚望的“狀元之才”池硯。
池硯抬手,扶住了常氏,“天寒地凍的,母親怎么同九弟在這里說話?快些去屋子里暖和暖和才是…”
他說著,一抬頭,看了看那種李院,像是恍然大悟似的,轉身對著池時拱了拱手,“九弟,兄長這下犯了大錯了,我瞧著這宅院空著也是空著,三哥哥今年新得麟兒,那邊住不開,我便央了母親,叫三哥哥一家子搬來這邊住了。”
“母親說要先給叔父同叔母寫信告知,可…”
池硯說著,臉微微一紅,“可我想著說,在叔父叔母來之前,再收拾回原樣也無妨。你們的舊物,都沒有用,在庫房里好好存放著。這事兒委實是我辦得不妥當,叫九弟見笑了。”
“嗯,是挺好笑的”,池時說著,露出了八顆牙齒,但是她并沒有笑。
那肖云香見池硯吃了癟,怒道,“九弟還是適可而止的好!這么陰陽怪氣的做什么?”
池時驚訝的看向了肖云香,“大嫂管這個叫陰陽怪氣?”
她說著,有些語重心長起來,“大嫂出身好,但還是要多讀書才是。這叫實話實說,不叫陰陽怪氣。也不對,我其實覺得不怎么好笑,但是八哥這么殷切的看著我…”
“我是一個好弟弟,他講了笑話,我若說不好笑,他怕是要傷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