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羨咬了一口糖油粑粑,一入口,那糖的甜,糯米粉的膩,便占據了整個人所有的感官。還來不及細細品嘗,便不小心吞咽了下去。那燙燙的灼燒感,從喉嚨里仿佛一路燒到了肚子里。
真的很燙!可的確讓人覺得好過了幾分。
周羨想著,偷偷的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池時。
這個人做什么事情都很認真,連吃個糖油粑粑的,都一絲不茍的,恨不得每咬一口,都是一般大小,每吃一個糖油粑粑,都是三口,簡直令人發指。
“你盯著我做什么?又要說書了么?”池時問道。
周羨臉一紅,“你不說話的時候,倒挺像個人。”
他說著,從懷中掏出了一個小玩意,遞給了池時,“給你的,先前我說錯話了,這個算是賠禮。”
池時一看,握著筷子的手一頓,這是她從周羨那里,得到的第二枚金元寶。
她快速的伸出手來,將金元寶揣進了自己的錢袋里,抬起頭來,“你以后多說錯點話,我受得住。來!”
周羨一梗,抬腳就朝著池時踹去!
他就是眼盲心瞎,才會覺得說池時沒有心,他會覺得生氣難過!
這廝分明就是心被狗吃了吧!眼睛里鑲了錢吧!
池時豈是吃虧之人,只見她手中筷子不倒,嘴巴不停,桌子底下的腳卻是踢出了殘影。
一旁的久樂瞧著,無奈的搖了搖頭,站到門外去了,兩個三歲小孩兒,眼不見為凈。
兩人霹靂啪嗒的踢了一通,興許是都覺得腿疼了,這才收了回來。
周羨伸出手來,快速的摸了一把池時的腦袋瓜子,然后站起了身,“你接著吃罷。常康跑得快,官府的人,應該就快要來了。毛萍說了這么些事,算是媳婦告公爹婆母。”
“以后這阮家莊,她定是待不得了。若是無人庇護,還不知道要發生什么悲劇。我去安排一二。你且收拾好東西,一會兒咱們便直接上路了。”
這個破地方,當真是不想待了。
周羨想著,走出門了,從這里一扭頭,便能夠看到不遠處的后山,關曳就是在那里,一個人好不容易活下來的。只可惜,他殺了這么多人,未來有能有什么好的結局呢?
他還不知道,關娘子是哪里人,他的父親又在哪里,是不是這么多年,一直在尋找他們母子。
周羨甩了甩頭,將腦子里的思緒甩了出去,他咳了咳,又搖著扇子,帶著笑容,走了出去。
“公子,周公子其實是一個很好的人呢。”久樂忍不住說道。
“嗯,好人一般都活不久,所以他快死了。”池時頭也沒有抬,繼續咬了一口糖油粑粑。
“周公子病得很重么?”
“不知道,我是仵作,只看死人,看不了活人。”
一直之下,萬人之上的楚王,當真就是熱心腸的好人么?
池時哼了一聲,摸了摸兜里的金元寶,“散財童子,也算是個好人吧。”
官道上,一個黑漆漆的棺材,不是,一輛黑漆漆的馬車,飛快的奔跑著。
周羨扭過頭去,看著一旁熟睡的池時,從懷中摸了摸,摸出了那截玉鐲碎片。從他們離開阮家莊,已經過去好幾日了。
越往北去,這天氣便越發的寒冷起來,不過好在,雨水也少了許多。
他不記得,他阿娘是否曾經有過一個這樣的鐲子。在他懂事的時候,阿娘便已經去世了。他也曾經問過皇兄,“為什么他們都有母妃,有娘,而我沒有。”
“為什么張皇后不是我娘,我還要喚她阿娘?”
就像關曳問毛萍一樣。
不過,他比關曳要幸運得多。
哥哥是怎么回答的呢?
他沒有回答,只是抱著他哭。在書庫狹小的一角里,那里黑漆漆的,人的手臂都沒有辦法完全撐開的地方,一仰起頭,便能放在那一塊兒的《本草綱目》。
哥哥雖然是太子,可他看得最多的書,不是治國要義,而是本草綱目。
于是周羨又問了,他從小就是一個好奇心旺盛的人,總是有問不完的話,總是想要知道得更多更多。
“哥哥,他們都說,阿娘性子暴虐,比張皇后差得遠了。張皇后會摸我的頭,給我吃好吃的蒸乳酪,阿娘也會嗎?”
哥哥身子一顫,“有一句話,便是你死了,你也得給我牢牢的記住了。阿娘是這個世上,待我們最好的人,沒有人比她更好了。”
“我們身在宮中,每一個出現的人,讓你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有可能是別有用心。阿娘不是不好,她只是后來,生病了。”
再后來,他們就很少去那個地方了。
因為有一回,他發現在那里的本草綱目,不見了。換成了哥哥從未見過的書。
再后來有一天,他們又回到了那里,這次還是在他在問話,他說,“哥哥,我們交換吧。”
周羨收回了思緒,他的喉嚨,又有些癢了起來,他從懷中摸了摸,摸出了兩個小瓶子里。這都是池時給他的,有一個是在面攤上給他的秋梨糖。
另外一個,是池時很舍不得的,調理身體的藥。
他想了想,打開了秋梨糖,拿了一顆,塞進了自己的口中。冰冰涼涼的感覺,讓他一下子,舒服了起來。
他將那些東西,連同那一截碎鐲子,都收了起來。
側過身去,一眼就瞧見了躺得四仰八叉的骷髏兄。
周羨的眉頭挑了挑,人真是可怕的動物,他竟然已經習慣了跟一具骷髏共享一榻了。
透過骷髏兄詭異的身體,他能夠看見,池時熟睡的臉,鼓鼓的,嘴邊還有可疑的亮晶晶的東西,像是感覺到了他的視線,池時砸吧了一下嘴,一個翻身,摟住了骷髏兄。
周羨無語的翻過身去,面對著馬車壁,嘆了口氣。
他也不知道自己,將池時從祐海帶出來,到底是好是壞。
他只知道,離京城里雞飛狗跳,離他皇兄暴跳如雷,離那些老頭子們,嗚呼哀哉的請太醫,已經不遠了。
畢竟,這個人,能把活人氣死,能把死人給氣活了。
“你挪一挪,你的屁股壓到虛目的腿了!”
你看!周羨挪了挪,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