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池時的嘴里說不出好話,這是周羨痛的領悟。
他拿出帕子,擦了擦臉,往后跳了一步,狠狠地瞪了常康一眼。
常康一個激靈捂住了嘴巴,隨即他眼眸一動,狗腿子地跑了過來,“公子,不笑也挺好的,你小時候,就不喜歡笑。”
周羨抬扇要捶他,他也不躲,又驚喜的看向了池時,“小九爺怎么也來零陵了,我一進城,就聽說案子破了,還當是我們公子本事呢!”
“雖然惡人抓著了,但也沒有幾個,敢隨意掛燈籠的,巷子口黑燈瞎火的,一路走來,蕭條得很。您二位吃飯了嗎?我們公子,身子不好,還偏不會照顧自己,時常都不好好吃飯。”
“挑嘴得很,不過上回小九爺送的鱔魚,他格外的愛吃。就是這紫蘇,也不知道京師有沒有。”
周羨額頭上的青筋都要暴起,“就你有嘴,巴拉巴拉的。”
常康嘿嘿一笑,往池時那邊縮了縮,“這么晚了,不如小九爺同我們公子,一塊兒去吃個飯吧。這零陵城中,有一家酒樓,蛇羹做的格外的好。”
周羨耳朵一動,這常康雖然愚蠢到家了,但倒是歪打正著,同他想到一處兒去了。
他要查的事情,事關重大,非到不得已的時候,不能輕易同外人道,是以先前,不管池時如何試探他,他都不好多言。
可最近這幾個案子看下來,他算是發現了,這廝這么嘴欠,卻還沒有被人打死,一來是他能打,但是更重要的是,他有真本事在身。
蠢材還折騰,那叫丑人多作怪;奇才好折騰,那叫天才的煙火氣。
周羨心中想著,卻是暗自發誓,這話他一輩子,都不夸出口的,現如今池時這人的自信心,已經比祐海縣還大了,若是再夸,他還不沖破大梁,整個天地都裝不下他。
“公子,常康說的是茱萸樓,那里做蛇羹的師父,是夫人特意尋的一位藥師,說是蛇羹,不如說是龍鳳煲,里頭加了許多滋補的藥材,不會寒涼。”
“到了冬日,那蛇畜都縮洞里去了,吃蛇羹得提前訂上,不過這是咱家的產業,一早我已經叫師父做上了。因為不知道要在零陵待多久,咱們家的別院,在山里頭,風景是好,卻離這城中有些遠。”
“是以小的便尚未買宅子,在那茱萸樓頂樓,給公子布置妥當了。昨兒個住在后衙,當真是苦了公子了。”
久樂說著,看了常康一眼,又恭敬地站在了陰影里。
周羨心中一酸,忿忿地看向了常康,什么叫做人比人氣死人!這就是!
“走罷”,池時面無表情的點了點頭,“昨夜的確是沒有睡好,虛目不在,我有些睡不著。”
“虛目是誰?”比起心酸的周羨,常康倒是樂呵呵的,“那敢情好,跟著東家吃喝,那還能差得了?”
“虛目是我家公子雕刻的一個骷髏人,公子睡覺的時候,會讓虛目站在床前。公子說了,溫故而知新,身為仵作,就應該對人的每一塊骨頭,每一塊肉,甚至是每一根毛發,都如數家珍。”
“只有這樣,才會聽明白亡者想要說的話。有的時候,真相往往就藏在那些細節之中。”
他說著,仰了仰頭,自豪地跟上了池時。
自打池時還是個小孩子,他便跟在身邊了。哪有什么不世的天才,他們家公子,便是閉著眼睛,都能拿刀刻出骨頭來。
“虛目的每一根骨頭,都是可以拆卸下來的。有的時候,公子會將骨頭打散了,然后隨便抓起一片來,說出這是什么骨頭,是在什么地方的。”
同池時并肩而行,走在前頭的周羨,聽著久樂的話,忍不住豎起了耳朵,一邊聽著,一邊偷偷地打量池時,生得極好的一個人,竟是這樣的變態!
久樂越說越是起勁,“有的時候,尸體被發現的時候,就已經是碎骨了。你跟著你家公子走南闖北的,應該知曉吧,有的人格外的壞,把人斬碎了,到處扔。”
“我們公子,能將那些碎骨,拼起來,拼成一副完整的骸骨。當初祐海人見了這一幕,誰人不說我家公子神了!但是,他們不知道,這是我們公子小時候玩的游戲。”
常康一雙眼睛睜得大大的,“我家公子小時候玩的都是琴棋書畫,再要不就是練武。頭一回練輕功水上漂,還掉進了河里,哈哈,是侍衛拿網兜子,把他撈上來的。”
周羨耳根子一紅,輕輕地咳了幾聲。
一扭頭果不其然的瞧見了池時鄙視的眼神,不等她說話,周羨立馬說道,“那時候我只有三歲,現在我會水了。”
后頭的二人聊得帶勁,全然沒有注意到前頭的二人,久樂哈哈笑了兩聲,“不會水可不行!一到夏日的時候,我家老爺就會帶著兩位公子,一塊兒去野湖里泅水。”
“老爺養了好些貓兒,需要吃很多魚,父子三人,便擱那水里徒手抓魚。老爺時常一條都撈不著,就拿著釣竿,擱岸上加油。”
“公子對捉魚沒有興趣,但他能潛得很深,畢竟湖底下,經常會有沉尸。你知曉的吧,就是那種綁著大石頭,沉下去的。”
“很慘,泡的腫脹得像是發面的饅頭不說,還被魚啃咬的面目全非的。一般的人,看都看不得…”
“你生這么大,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同驗尸有關的么?”
旁的孩子玩七巧板,池時玩的是拼碎骨;旁的人玩的是木雕藝術,池時雕的是骸骨,就連學個游水,都是為了撈河底沉尸。
“難不成,你還會看風水,看哪里藏有尸體?”
池時搖了搖頭,“不用我看,有罐罐。也不是每一件事情,都同尸體有關。你還不是一具尸體,我也跟你一起說話,一起用飯。”
周羨一梗,這話怎么聽起來,這么不是滋味呢?
“這里不是京城,你若是不想笑,可以不笑。左右笑起來,丑死了。”兩人安靜了好一會兒,到了那茱萸樓前,池時突然又道。
她一說完,朝著那小樓行去,掌柜的顯然早就做了安排,恭恭敬敬地在門口迎著她,“九爺來了,一切都準備妥當了。”
周羨站在原地,直到身后的常康走了過來,“公子,你怎么不進去。”
他哦了一聲,垂下了眼眸,不想笑,就可以不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