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外能聽到“呼呼”的風聲。
窩棚里一陣壓抑地咳嗽聲后,就是一片安靜,坐在石頭上的人,等到呼吸平穩了,這才抬起頭,等待著答案。
劉濟換下身上的濕衣服低聲道:“大小姐在代州,離這里不太遠,如果您想要去看看,我想想法子…您不知道現在大小姐可厲害了,大小姐若是知曉…您在這里,定然心中歡喜,您就沒想過…與大小姐團聚嗎?”
聽到這話,男人抬起頭來,一縷光透過窩棚落在他臉上,他眼窩深陷,面容說不出的憔悴,脖頸上還有一道長長的傷疤。
謝紹元因為脖頸上的傷壞了嗓子,聲音聽起來格外的沙啞:“她長成什么樣子了?”
自從劉濟回來之后,謝紹元一直沒問起陳家村的事,今日再也壓制不住,開口問起。
劉濟心中高興,伸手在自己鼻尖上比了比:“大約有這么高,眉眼還是像郡主。”
謝紹元眼前浮現出良辰小時候的模樣,然后他失笑:“良辰是長大了,又不是換了個人,眉眼自然還是像她母親,不過個子倒是長了不少。”
以前良辰在越州時,謝紹元也常讓人回去看良辰,知曉良辰長得亭亭玉立,越來越像她母親。后來良辰回到鎮州,李家夫妻和他留下的人大多數都沒了,剩下的要么被抓,要么躲避遼人,直到蕭興宗受挫,手里的人手折了不少,看管松懈了些,他才敢讓劉濟去鎮州看一看。
劉濟接著道:“做事像你,面面俱到,將你留下的那幾座山都種上了藥材。”
謝紹元剛要說話,劉濟補充道:“不對,是將整個鎮州山上都種了藥材。”
這讓謝紹元有些驚訝,半晌才喃喃著:“良辰才回到鎮州沒多久。”
“是啊,”劉濟道,“但是現在大家都叫她辰阿姐,我見過一個十八九歲的婦人也這樣喊她呢。”
謝紹元不禁失笑:“這是為什么?”
劉濟道:“因為良辰帶著整個鎮州的人種藥材,做買賣,我聽說將貨棧開到了邢州、齊州,好幾個商隊都運送鎮州的貨物,村子里的人都服她。”
謝紹元很難想象劉濟說的這些事:“鎮州有什么貨物用得著商隊來運送?還需要設貨棧?”
劉濟道:“我打聽了,有藥材和線穗。”
劉濟解釋什么是線穗,還說到大紡車:“很大的紡車,需要幾個男子換著搖,上面能掛好些個錠子,就連西北也將羊毛賣到鎮州去。”
“你不是向知道那個楊五怎么被廢了郡主之位嗎?這件事與良辰有關,是那楊五想要害良辰,良辰與宋羨一起將楊五拆穿,上報了朝廷,因此就連西北的杜家也與鎮州做買賣。”
劉濟一兩句話說不清楚,這還只是其中一件事,但足以讓謝紹元驚詫。
劉濟道:“宋羨經常去陳家村,我去送信的時候,在陳家村附近看到了宋羨的家將。”
謝紹元皺起眉頭,不是他太小心,但他不太信任那些官員,有些事知曉的越多越要謹慎,當年廣陽王不是死于前朝人之手,而是被自己人所害。
“宋羨,”謝紹元道,“他會不會知曉了什么?”
劉濟道:“應該不是,我聽村民們說,宋羨與別的官員不同,要不是宋羨點頭,良辰還不能將藥材賣去紙坊,后來也是宋羨答應讓陳家村試著收藥。”
“春耕時,鎮州衙署出面借給村民耕牛、種子,若非如此鎮州也不能到處是農物和藥材,由此可見宋羨是個好官,陳家村與宋羨來往,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謝紹元沒見過宋羨,但在遼地聽過宋羨的名字,蕭興宗對宋羨頗為忌憚。
劉濟接著道:“宋家父子都有些本事,我一路回靈丘時,蔡戎剛好領兵攻打宋啟正,卻被宋啟正阻攔在祁州,良辰在鎮州與宋家有來往,或許平日里也能被宋家庇護。”
“再說良辰也很聰明,肯定知曉如何自保。我這次去鎮州差點就走不出來,鎮州村民們很是維護良辰,但凡有個生面孔問起陳家村,都會反被盤問。”
謝紹元道:“陳家村和良辰會不會因為想要對付蕭興宗,才為宋羨辦事?”
劉濟不知曉內情,不敢輕易開口。
謝紹元怕陳家村因此成為了宋羨手里的棋子,就算宋羨是個好官,但若是遇到什么事,宋羨沒有理由冒著危險袒護陳家村,只能期望良辰沒有將身世告訴宋羨。
謝紹元想得越多,心中越是擔憂,他閉上眼睛平復自己的心情,就算陳家村過的再好,他都難免會如此,當年冒險一家在海上團聚,最后還是被遼人盯上,因此失去了他的妻子,他茍延殘喘留下一條性命,就是要手刃仇敵。
謝紹元又是一陣咳嗽。
劉濟上前拍撫:“大哥,我怎么覺得你的病比之前嚴重了許多呢?你有沒有尋郎中服藥?”
謝紹元當年受了很重的傷,在船上休養了許久又去漁村住了兩年,才能從床上起身。
這幾年謝紹元一直練習拳腳,雖然表面上看著與常人無異,但畢竟傷及根本,稍不留神就會病倒,來到遼地之后,處處不便,不得休養,這病癥就像粘在了身上似的,怎么也養不好了。
謝紹元不在意這些,他現在只想殺死蕭興宗,一來為愛妻報仇,二來蕭興宗查到了陳家村,殺了蕭興宗良辰和陳家村才能平安。
謝紹元咳嗽聲停了,劉濟才又道:“代州應該有宋羨的兵馬,若不然我們給良辰送個消息…”
謝紹元擺手:“莫要說宋羨要攻打八州,顧不得這邊,就算宋羨要對付蕭興宗,也不會隨便信我們的話。”
“良辰雖然送軍資給宋羨,宋羨也不會隨便為了良辰涉險,不用再提這件事。”
劉濟說的這樁事他肯定不會做,想到良辰在代州,謝紹元恨不得立即前去相見,哪怕遠遠地看上一眼也好。
謝紹元強迫自己不要思量太多,他這樣一個殘軀,回到陳家村也不能帶給良辰什么,他平日已然不能護著女兒,更不能為他們招來麻煩。
“照我們之前安排的行事,”謝紹元道,“我們只有一次刺殺的機會,如果一擊不成,你們也不要想著來救我,立即退走藏匿起來,聽到沒有?”
劉濟應聲。
如果這次死了,謝紹元抬起頭看著透進來的縷縷陽光,良辰不知曉這一切,只當父母早就過世了,不會再傷心一次,不是很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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