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李琮思量的那樣,他們換走官路之后,去往祁州一路平順。
距離鎮州越來越遠。
李琮也能松一口氣。
他與蕭熾不同,蕭熾心狠手辣,遇事從不思量,要不是有義父在背后籌謀,蕭熾早就栽在大齊人手里。
李琮心中一笑,而他向來謹慎,這次為蕭熾報了仇,義父手里的十三太保中,他就會是最得力的那個。
走過兩處關卡,天漸漸黑下來,往前看去,官路上的行人越來越少,想來都是各尋地方安歇了。
李琮揮揮手,再走一段路,就應該會遇到祁州過來接應他的人。
李琮吩咐手下人:“取水,吃飯。”吃一些東西,他們要連夜趕路。
吃著手里的硬硬的面餅,李琮微微皺眉,不知為什么庚三還沒趕過來,難不成庚三遇到了什么事?
身邊人手委實不多,否則李琮會吩咐庚二去尋庚三。
庚二去附近農戶中取了水,待眾人都喝了一些,李琮這才起身招呼眾人前行。
李琮向前快行,眼看著太陽西下,帶走了最后的余暉,李琮感覺到周身一陣莫名的寒意。
“三爺。”
李琮停下腳步,剛要詢問出了何事,聽到一陣嘔吐的聲音。
庚二正彎腰嘔吐,才吃下不久的東西一股腦地涌出來,讓他一陣嗆咳。
“三爺,庚二不知怎么了。”
吐完的庚二忽然又緊緊地捂住了肚子,來不及向李琮稟告,轉身走入官路下的林子之中。
人都有患病的時候,但不應該在此時此刻…
庚二的情形讓所有人遍體生寒。
“三爺,”庚四顫聲道,“庚二會不會…”會不會被傳了時疫?
畢竟庚二四處探查情形,說不得在什么時候碰觸了那些病患。
李琮沒有說話,目光看向庚二離開的方向。
片刻之后,李琮吩咐庚四:“去看看。”
庚四遲疑片刻,從衣服上扯下一片布帛蒙在了臉上,這才向林中走去。
庚四踩在沒有化開的積雪上,發出細微的響動,他越走越遠,半晌終于找到了蹲在地上的庚二。
庚二面色蒼白,艱難地提上了褲子,整個人依舊在瑟瑟發抖,瞧見庚四之后,如同發現了救命稻草,就要去拉庚四:“我…我…”
庚四向后退了一步。
庚二見狀瞪大了眼睛,臉上露出哀求的神情:“幫幫…我,我定…是吃了不潔的東西,絕…不是疫癥…我沒…我沒遇到…得疫癥的人。”
庚四不知該如何是好:“你等等,我去問問三爺。”
庚四逃也似的離開了林子,總算回到官路上,庚四正要向李琮稟告,李琮沒等他開口,伸手指向不遠處:“那里有一條河,帶著庚二過去洗一洗,到了前面再幫他請個郎中。”
追著庚四過來的庚二聽到這話松了口氣,忙感謝李琮:“多謝…三爺…是…屬下…無能…耽擱了…大家…”
庚四不敢去攙扶庚二,這疫癥什么模樣他們再清楚不過,在越州時帶走了那么多條人命,在鎮州又是如此,沾上了的人,很難活下來。
與其擔心庚二,庚四現在更擔憂的是自己,會不會在不知不覺中,他們也被庚二傳上了…
終于走到河邊,庚二彎腰捧起了冰涼的河水,就要照李琮的吩咐清洗一番。
月光落在庚二手心。
“嗖”地一聲破空聲響,庚二只覺得脖頸上一涼,緊接著滾熱的東西噴濺出來,落在他臉上、身上,面前的河水中。
庚二脖子上插著一把匕首,他睜大了眼睛,臉上滿是驚詫和恐懼,他的手還依舊“捧”著河水,不過河水卻早就變成了血水。
“噗通”一聲,庚二一頭栽入河中。
庚四驚詫地看著這一切,他轉頭看到了不遠處的李琮。
擲出匕首的是李琮。
李琮淡淡地道:“如果他得了病,難免要傳給我們,眼下這樣最好,也免得他再受苦楚。”
庚四半晌才應了一聲,他又向庚二的尸身看了一眼,三爺將庚二殺死在這里,心中也有算計,不遠處的兩個村子吃用這條河里的水,庚二若是患了時疫,村子的人也會被傳上疫癥。
庚四打了個冷顫,不知是不是被庚二的死嚇到了,他胃里也是一陣翻騰,忍不住就要跟著吐出來。
庚四長吸一口氣,試圖將這惡心壓制住,然而卻沒有任何用處,庚四腦海中不斷重復庚二的慘狀。
如果他也染上時疫,就會與庚二一樣的下場。
他不想死。
一陣絞痛從肚腹上傳來,庚四咬緊牙關,冷汗從額頭上簌簌而下,他必須遮掩過去,然后尋個借口進城找郎中看癥。
庚四正思量著,就聽到官路上傳來嘔吐聲。
正是他們帶來的人手。
三四個人,都是庚二方才的模樣。
疫癥在他們之中傳開了。
李琮沒有了往常的冷靜,他面色難看地望著自己的手下。
“去將他們都處置了。”李琮向庚四吩咐。
庚四應聲抽出了腰間的長刀,然而讓李琮沒有想到的是,庚四將要迎上去的瞬間,卻突然朝另一個方向逃竄。
“庚四。”李琮咬牙。
驚慌一下子蔓延開,逃走的庚四讓剩下的人紛紛醒悟,他們也開始四散著奔走。
李琮萬萬沒有料到,事情會變成這般模樣。
他抽出腰間軟劍,刺向一個逃走的手下,鮮血染紅了他身上的衣袍。
不知追了多久,李琮突然停下了腳步,肚腹中一股灼熱向上涌出,他張開嘴不禁嘔吐傳來。
李琮睜大了眼睛。
時疫,他也患了時疫。
一夜之間,李琮身上的力氣仿佛都要被消磨殆盡,他捂住肚子艱辛地一步步向前走去,他不想死,不想死在這一場時疫之中。
因為那會變成個天大的笑話。
天漸漸亮了,不遠處傳來馬蹄聲響,李琮艱難地抬起頭,只見一騎人馬立在他面前,為首的人一襲甲胄威風凜凜。
宋羨。
李琮忽然大笑起來,宋羨。
李琮整個人向前沖去,既然逃不脫了,他要將身上的時疫傳給宋羨的兵馬。
宋羨翻身下馬,如同一座高山,一動不動地站在那里,就這樣等待著李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