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影向謝良辰越走越近,謝良辰卻依舊一動不動。
終于那人停下來,她蹲下身,將旁邊的柴禾填入了灶膛。
木柴燃燒的聲音在靜謐的屋子里響起,蒸騰的熱氣也比方才濃重了許多,落在少女的鼻尖上,化為了汗珠。
少女下意識地要抬手擦汗,手臂一動她也豁然驚醒,慌忙向大鍋中看去。
只見大鍋仍被水汽籠罩少女松了口氣,目光一瞥就看到了不遠處蹲在灶膛邊的人影。
謝良辰嚇了一跳忙站起身,看到是住在她家中的婆婆,這才松口氣道:“婆婆,您怎么來了?”
婆子道:“看到你這火不旺,來填一把柴。”
“謝謝您幫忙,您去歇著吧,”謝良辰看向旁邊的沙漏,“我方才不小心睡著了,現在醒來自己看著就好。”
婆子問道:“你在弄外面曬的那些藥材?”
謝良辰應聲。
婆子站起身又看向謝良辰身邊的木匣子,匣子分成十幾個格子,格子里放著蒸曬后的黃精。
婆子有些好奇:“這是什么?”
謝良辰指著格子道:“這是蒸曬了一次的,這是兩次的,這是三次的…這是第八次了。”
婆子又問:“為什么要這樣做?”
謝良辰笑道:“您看藥材的色澤是不是有了變化?隨著蒸曬的次數增多,藥材表面也就愈發的黑亮。
您識得這藥嗎?日后若是見到盡管采來,若是信得過我,就賣給陳家村。”
謝良辰說著去看鍋里的黃精。
婆子盯著少女纖細的背影,半晌才道:“這是好藥?”
“好藥,”謝良辰不加思量就說出來,“太陽之草名黃精,食之可以長生,說的就是這藥,雖然這藥沒有如此神奇,但的確可以補諸虛、填精髓、安五臟、強筋骨。”
婆子聽著這話,目光中閃過一絲光亮,就連眉眼都變得溫和:“你這么小的年紀,怎么會知曉這些?是誰教你的?”
謝良辰干脆地搖頭,將她被人伢子拐走又失憶的經過講了一遍。
謝良辰停頓片刻說出自己的猜測:“該是有人教我的,最有可能的就是收養我的人。”
雖然前世是蘇老太爺教她識藥,可是在那之前她已經表現出對藥材的天分,大部分藥材只要被人說過一次,她都不會再忘記。
就好像腦子里本就有些模糊的影子,現實中稍加提點,就能想起。
這也就是為什么她會說,她識得藥材大約與她的義父義母有關,雖然是托詞,但也沒有完全撒謊。
婆子目光微微深遠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道:“戰亂了幾十年,老祖宗留下的許多東西不少都遺失了,當年廣陽王在世的時候,庇護百姓,保護從古到今留下的書卷,廣陽王夫人擅長醫術,收了不少醫書。
可惜后來廣陽王與當今圣上一起攻打前朝余孽時過世了,廣陽王的屬地也被前朝余孽的兵馬攻破,到現在朝廷還沒有完全收回來。”
婆子說到這里,忽然覺得自己的話有些多了。
可能是因為深夜里,面對這樣一個想要做好藥的小姑娘,她一時感慨,才會不慎說出這些,希望小姑娘沒有多想。
然而往往事與愿違。
謝良辰道:“您怎么知曉這些?”
婆子抿了抿嘴唇:“年紀大了,聽到的多些,我本就是從西北逃難過來的,前朝余孽攻入西北之前,那可是廣陽王的地方。”
婆子說完這些,看了一眼沙漏:“別忘了時間。”
說完婆子向門外走去:“累了,回去歇著了。”
剛向前走了幾步,婆子的手臂忽然被攙扶住,謝良辰的聲音傳來:“婆婆,你會識藥嗎?若是知曉可否教教我?”
婆子搖頭:“我一個村婦哪里懂得?”
這話一出,不料旁邊的少女卻笑了。
婆子抬頭去看,不知為什么這少女的面貌讓她看著十分舒服,尤其是莞爾一笑的模樣,平添了幾分親近。
婆子道:“為何笑?”
“我去收藥時,遇到過藥商,就被人這樣說,一個村婦哪里懂得這些,為何村婦不能懂?”謝良辰眼睛晶亮,“將來許多人都會識得。”
婆子目光微起波瀾,不過很快她就垂頭遮掩過去。
謝良辰將婆子扶回屋子里躺下,自己又鉆進了灶房。
整好了藥材,謝良辰才爬回了炕上。
陳老太太早就睡著了,陳子庚卻一直在等著阿姐。
“阿姐。”
陳子庚雖然沒有去灶房里,但有些是逃不出他的眼睛:“那婆子與阿姐說什么了?”
姐弟兩個隔著陳老太太咬耳朵。
聽完阿姐說起剛剛的那些事,陳子庚壓低聲音:“阿姐覺得那婆子是好人嗎?”
謝良辰先是點頭后又搖頭:“我瞧著應當沒有壞心,但也不能貿然下結論,不管遇人還是遇事,阿弟以后都要記得,除了靠自己去判斷之外,還要再加幾分謹慎。”
陳子庚鄭重地點頭:“我記住了。”
姐弟兩個又躺下,伴隨著陳老太太的鼾聲,兩個人相繼睡著了。
天剛亮,謝良辰就睜開了眼睛,陳子庚正在穿外袍,不等謝良辰說話,他就一溜煙地跑了出去,片刻后帶回消息:“那婆婆走了。”
東籬先生的院子。
李佑剛練完拳腳,就發現先生從屋子里走出來,這幾日先生都會在他來之前睡下,走后才起身,故意避著他不肯說話。
“先生。”李佑上前行禮。
東籬先生看了一眼李佑:“天天來我這里,衙署的事不多嗎?”
李佑按捺著欣喜,眼圈略微有些發紅:“若非皇命在身,我該時時來陪伴先生。”
東籬先生抬腳向前走去。
李佑見狀忙上前為先生開門。
東籬先生站在門前向不遠處眺望,仿佛是在等什么人,李佑也不敢怠慢,站在身邊相陪。
又過了一會兒,一個人影向這邊走來,是一個穿著粗布衣裙的婆子。
見到婆子的身影,東籬先生一改儒雅、高深的模樣,疾步去相迎。
婆子神情一直未變,仿佛對東籬先生的殷勤還多有嫌棄。
“怎么樣?”東籬先生低聲問道。
婆子腦海中浮現出陳家村的情形,還有那在灶房里忙碌的少女。
“那村子不錯,人也不錯,”婆子說著多加了一句,“那姑娘十分難得。”
東籬先生道:“你可想收她為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