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清晨，靈泉山療養院。
安小菜抱著精心挑選的花束，拎著禮物，緊張的跟在元青舟身后。
“元青舟，阿姨喜歡什么樣的人啊？”
元青舟停在走廊里，背對著安小菜道：“我媽喜歡待人親密的自來熟。”
安小菜嘿嘿一笑，“那不就是我這樣的嗎？那我可就把心揣肚子里了哦。”
“放心吧。”元青舟眼神閃躲。
走到齊錦書房門口，元青舟第一次產生了某種畏懼的情緒。
這是那場恐懼幻鏡之后，她第一次來看望媽媽，但是她腦海里總是不自主的冒出幻境中那個冷漠到絕情，帶給她無盡恐懼的女人。
盡管她能推斷出，那個女人不可能是媽媽，可她還是會不自主的害怕。
“怎么了？”安小菜問。
“沒什么。”
元青舟敲響房門。
“來了，是舟舟嗎？”
齊錦書早都在等元青舟，很快便打開房門。
看到那個眉眼依舊柔和，對她充滿慈愛的齊錦書，元青舟松了口氣。
“媽，我回來了。”
“我正等你呢。”
“我帶了朋友了來，小菜，這是我媽媽，媽媽，她就是馬氏最后的傳人，安小菜。”
元青舟讓出身后的安小菜。
“阿姨你好，我是安小菜。”安小菜乖巧的鞠躬。
齊錦書的笑容在嘴邊僵了一瞬，不過馬上就被她掩飾過去。
“來來來，外面冷快進來坐。”
齊錦書轉身走進屋內，步伐有些慌亂。
就連安小菜也看出了不妥，不由疑惑又委屈的看向元青舟，那神情像是在問，阿姨是不是不喜歡我？
可是元青舟沒有接收她的眼神，只是催促她快進去，然后深深的看了眼齊錦書。
屋里已經有了暖氣，元青舟幫安小菜放下東西，脫了外套掛起來。
安小菜鼓起勇氣抱著花到齊錦書面前，“阿姨，元青舟說你特別喜歡百合，這是我特意給你挑的。”
花被遞到齊錦書面前，她卻沒有伸手去接，“小菜你坐，阿姨去給你們倒水，稍等一下。”
說完，齊錦書就鉆進了廚房。
安小菜一臉受挫，元青舟過去接下她手里的花，“坐吧，我媽只是有點緊張。”
“你確定，那是阿姨？”
安小菜很小聲的問，元青舟跟她說過齊錦書人格分裂的事情。
“我媽已經很久沒有副人格出現了。”元青舟小聲回答，轉身去拿花瓶。
插花的時候，她透過小窗看到齊錦書背對她站在那里，對著正在燒水的水壺，一動不動。
元青舟眼神暗了暗，草草的插好花放在電視機柜上。
花瓶旁邊是她跟爸爸的合照，只有五歲的她騎在爸爸的脖子上，舉著甜筒開心的笑，背景是她之前打工的游樂場。
以前，她總以為這張照片是媽媽拍的，某種意義上，也算是全家福。
可是最近她才想起來，五歲生日那天媽媽不在她身邊，她哭著到處找媽媽，最后爸爸沒辦法才帶她去了游樂場，陪她玩了一天，買甜筒哄她開心。
安小菜正坐在沙發邊看茶幾上攤開的相冊，似乎她們來之前，齊錦書正在翻看相冊。
安小菜也不敢亂動，就伸著腦袋來回看攤開的那一頁，見到元青舟走過來才問道：“我可以看看嗎？我其實很好奇你小時候的樣子嘿嘿嘿。”
元青舟點頭，安小菜立刻從頭開始翻看，然后就被元青舟小時候軟萌可愛，又特別愛笑的樣子給萌化了。
“你小時候也太可愛了吧，天吶天吶！”
相冊里全都是元青舟的照片，每一張她都笑得很甜很燦爛，好像永遠沒有煩惱一樣，膩在爸爸懷里，擁有著全世界的幸福。
但是這些照片只到元青舟六歲為止，六歲之后，相冊里只剩下她必要時拍的證件照。
而那些照片上，元青舟再也沒了笑容，全都是面無表情，沒有絲毫感情波動的樣子。
安小菜的笑容也隨著這些照片僵在嘴邊，心底涌起莫名的悲傷。
安小菜一把合上相冊，傻呵呵的對著元青舟笑，“以后你多笑笑，我給你拍好看的照片。“
“小菜來喝水，這是我自己做的花茶，你嘗嘗。”
齊錦書端著茶杯從廚房出來，安小菜立刻站起來去接齊錦書手里的茶杯。
齊錦書笑笑將茶杯放在安小菜面前，“有點燙，我給你放這里。”
從廚房出來之后，齊錦書不再像之前那么緊張和慌亂，就像所有長輩見到自家孩子的朋友一樣，熱情又隨和。
安小菜一下子開心起來，嘰嘰喳喳的跟齊錦書說了很多。
元青舟卻顯得越來越冷淡，幾乎不再說話。
齊錦書問候了她的姥姥，也關心了她平時的生活，還感謝她照顧元青舟。
到了中午，她親自下廚做了一桌子菜，吃得賓主盡歡。
吃完飯后，元青舟忽然說下午還有事要離開，她說完之后，發現齊錦書暗暗松了口氣。
“小菜，你到外面等我一下，我跟媽媽說幾句話。”
安小菜大大咧咧，再加上齊錦書的熱情讓她很開心，并沒有發現元青舟突然之間的異常，乖巧的跟齊錦書告別之后就去外面等。
送安小菜出去，元青舟關上門，轉身看著笑容溫和的齊錦書，面無表情的說道：“我要見我媽媽。”
齊錦書渾身一震，慌亂的轉身。
過了片刻，她再轉過身時，神情已經不似之前那般淡定，看著元青舟質疑的雙眼，她紅了眼眶，慌亂的解釋。
“舟舟，你別胡思亂想，媽媽只是…只是…只是有點緊張。”
“緊張什么？”元青舟的語氣冰冷，“谷姨是不是還不知道，你都已經能控制副人格了？還是說，那些根本不是副人格那么簡單？”
齊錦書咬著嘴唇說不出話來，偏過頭躲避元青舟審視的目光。
“你在害怕那件皮俑，所以那時候你是騙我的，說是為了我好，讓我不要取回皮俑，實際上呢？你…”
“舟舟！”齊錦書大聲打斷元青舟，苦笑著，“是，我是騙了你，我也的確在害怕那件皮俑，可這并不代表我不愛你，我發誓，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傷害你，我的出發點是為了你好。”
“你愛我嗎？真的愛我嗎？”元青舟語氣平淡的問，但是眼眶卻不自主的慢慢濕潤。
齊錦書咬住嘴唇，說不出話來。
元青舟的目光落在那本相冊上，“我固執的相信我有一個幸福完美的家，一切的不幸都是從爸爸失蹤開始的，我甚至責怪爸爸丟下我們去保護別人。可是有些真相早已經擺在我面前，是我在拒絕承認，所以一直忽視。”
“相冊里，一張你跟我的合照都沒有，從前爸爸總是騙我說，因為媽媽要拍照，所以沒辦法出現在照片里，但是媽媽一直都在，就在照片的外面，像爸爸一樣愛著你。”
齊錦書無聲落淚。
元青舟的眼角也涌出淚珠，“我太小了，能記得的事情不多，可是那為數不多的事情里都沒有你的身影，甚至這些日子我午夜夢回，想起了很多很多你跟爸爸爭吵的畫面，所以，你其實是討厭爸爸，討厭我的吧？你那時候的崩潰和你人格分裂的誘因也根本不是因為爸爸！”
“不，不是的舟舟，媽媽沒有討厭你，我那時候只是太年輕了，突然有了你我也很慌亂，沒有做好準備，所以我只是一時接受不了成為一個母親，接受不了被一個孩子奪去下半生的自由。”
“可是這么多年下來，我已經知道錯了，尤其是那一年你突然失蹤，我才知道你在我心里有多么重要，我有多么不能失去你。你相信我，我從來沒有想過要傷害你，為了你我愿意做任何事，我是愛你的，我現在也只有你了。”
元青舟的眼淚掉下來，她近乎哀求的問道：“那你能不能告訴我，爸爸失蹤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又在竭力的藏著什么秘密？你是我的媽媽，有什么是我不能為你承擔的？就算現在的我不夠強大，但我可以努力啊，十倍百倍的努力，我不想我唯一的親人這樣的防備我，我也只剩下你了啊，媽媽！”
齊錦書搖頭，用力的搖頭。
元青舟仰頭，將眼淚一點點忍回去，慢慢變回冷漠的樣子。
“最后一個問題，如果有一天爸爸背叛了你，你…會殺了他嗎？”
齊錦書不敢置信的看向元青舟，眼眶里還蓄著淚水，不明白元青舟為什么要這么問。
可是下一刻，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瞳孔猛的緊縮。
“不可能，他不可能背叛我的，他分明說是為了我才要去的，不可能的…不可能…”
齊錦書捂著嘴巴用力的搖頭，情緒面臨崩潰。
元青舟沒有再勉強她回答，從衣架上拿下自己的外套，元青舟背對著齊錦書，認真的說道：“等到你認為我足夠強大的那一天，我希望你能告訴我全部，為此，我會加倍努力的。”
拉開門，屋外的冷風吹在元青舟臉上，吹走尚未干涸的眼淚，也吹走了元青舟心底那點溫情。
“舟舟！”
齊錦書在身后呼喚，元青舟沒有轉身。
齊錦書試探的，討好的問道，“媽媽已經看好了一套房子，元旦前就搬進去，你…要來跟媽媽一起過元旦嗎？”
“再說吧。”
元青舟淡淡的回答，拉上了房門，也將齊錦書那一顆心阻隔在外。
屋里，齊錦書轉頭看到電視機柜上的百合，還有旁邊元青舟和元志國的合照，忽然伸手將一切打碎。
碎玻璃深深的扎在手心，齊錦書看著自己的傷口蠕動著，將碎玻璃排出來，然后飛快的愈合如初，她承受不住的顫抖，失聲痛哭。
“舟舟，媽媽生來就沒得選，可是媽媽真的沒有傷害過你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