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青舟坐在江游凌亂的床邊，百煉刀依舊橫在膝頭。
“說吧，我在聽。”
程深走到電腦桌邊，懷中的橘貓跳上桌子，用爪子撥弄那顆精神力圣果的紅色葉片，十分好奇。
那只貓跟他現實世界養的貓很像，只是略瘦了些。
程深看了眼電腦屏幕，“好可惜，這個故事終究是無法寫完了，我記得上次問你，你說不的，怎么會對這本小說的劇情如此了解？”
“你都知道？”元青舟問。
程深點了一根煙，“嗯，每時每刻都有你這樣的人進入這個世界，我怎么可能會注意不到？只是我有時也會缺乏靈感，你們帶來的變數讓我覺得很有趣，而且你們并不在我懲罰的范圍內，時間到了就會離開，我也就懶得管你們。”
元青舟點點頭，然后大概跟程深說了他畸變死亡之后火爆全網的事情。
聽完之后，程深那張死氣沉沉的臉上浮起興奮的笑容，激動到連抽煙得手都在抖。
“太好了哈哈哈，撲街五年，沒想到我一死居然就這么火了！這樣姨媽就能拿到我的稿費，我也算是報答了姨媽這么多年的養育之恩。”
程深摁掉手里的煙，手里憑空出現一根更好的煙，他放在鼻下聞了聞，眼角有些濕潤的笑道：“今天就破例一次，畢竟今天是個好日子。”
說完，他小心翼翼的點燃那根煙，深深的吸了一口，十分享受的將煙氣吞下，許久才長長的吐出來，結果不小心嗆了一口。
“咳咳咳，果然這種好東西跟我不配，還是這種便宜的適合我。”
元青舟始終安靜的坐在那里，她不急不躁不催促的樣子讓程深很感激。
“謝謝你，為我帶來了這個好消息，還在這看我發神經。我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寫書賺錢，然后報答我姨媽，現在都完成了，我就沒什么留戀的了。”
說完這句話，元青舟忽然感覺程深周身好像出現一層弱弱的微光，讓他顯得有些不真實起來。
“你知道嗎，我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抑郁癥自殺了，爸爸帶著哥哥跟別的女人結婚，獨獨拋棄了我。在我出生之前，爸爸媽媽還有哥哥是很幸福的一家，我看都過很多他們開心的合照。可是我的出生改變了一切，如果不是我姨媽，我現在說不定早都死在哪個沒人在意的角落里了。”
程深慢慢說起自己的故事，元青舟手機震動了下，她打開看了一眼，是安小菜問她在哪，她發了定位過去就將手機收起來。
程深還在繼續說著，“姨媽有兩個兒子，領養我的時候她家境還很殷實，可是我好像真應了奶奶那句掃把星，自從我去了姨媽家，姨夫做生意就開始連連失敗，最后家里欠了許多債。”
“可就算是這樣，姨媽在物質上也一點都沒有虧待過我，這份恩情我用一輩子都還不清。但姨媽能給我的…也只是如此，我可能真的太貪心了，一直在渴求一個用力的擁抱，哪怕一頓關心的毒打也行，可是姨媽給不了我，他們全家都給不了我，我每天獨自上學獨自回家，獨自玩耍獨自做作業，連家長簽字都是自己簽，一到初中就立刻住校，我永遠都在羨慕哥哥們被姨媽姨夫疼愛，羨慕別人有爸爸媽媽的陪伴。”
“我就這么孤獨的到了大學，交了個不錯的女朋友，那是我感覺此生最幸福的時候，我把自己所有的感情都壓在了上面，曾經有一段時間，我空洞的內心被那份感情填得很滿，可是…”
程深苦笑了下，扶起桌上被橘貓打翻的杯子，“可是她跟我爸爸一樣，最終跟別人走了，丟下我一個人在那里。也是從那天起，我病了，得了跟媽媽一樣的病，病到無法繼續學習只能休學，每天腦海中都有個聲音不斷地跟自己說，你是個廢物，是個拖累，是個沒人要的垃圾。”
“我很沒用，吃藥治療耗費姨媽的金錢和精力，一直在給她添麻煩。姨媽總跟我說起姨夫工作多么辛苦，賺錢多么艱難，我必須要振作起來，否則大家都很累，這些都讓我愧疚得無以復加，越發的痛恨自己無能。她還說起我那個親生的哥哥，名牌大學，出國留學，讀了博士留校任教，還娶了一個漂浪有錢的老婆，十分幸福。姨媽說，她養我，不是為了讓爸爸笑話她，說她養我是害了我。”
“跟哥哥比起來，我真的是太普通太垃圾了，甚至不配活著，我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沒有我，姨媽也就能少一份負擔了吧。我就那樣想著，坐在鐵軌上那樣想著，站在樓頂那樣想著，唯一阻止我邁出那一步的，只是因為我在另一個城市，如果我死在這里，姨媽還得千里迢迢的來替我收尸，既然都要死了，真的不能再給姨媽添麻煩了，所以我買好了車票，也想好了一個徹底不麻煩人的辦法。”
“但是命運有時候真的很搞笑，那段時間，我曾胡亂在網上寫了一些末日題材的小說，以此來說抒發自己心底的壓抑。我真的沒想到，最后救了我的，會是那篇小說的簽約短信，看到那封申請簽約的短信時，我感覺自己灰暗的人生忽然有了一道光。”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走上了寫作這條路，義無反顧，孤注一擲。因為只有在寫故事，看讀者催更的時候，我才感覺到自己被需要，還不至于是個完全的廢物。是寫作，將我一點點從深淵里拉了出來，讓我對人生有了那么一點點期望。我期望著，可以在寫作這條路上獲得一些成就，然后報答姨媽的養育之恩。”
“只是，我真的太普通了，從出生到死亡，都只是個普通的人，無論做什么，都只能在普通之中掙扎。寫書撲了五年，我知道是自己沒有天賦，但我沒辦法不怨恨。”
“我寫一章用一個多小時，他們看完一章不到三分鐘，不理解我絞盡腦汁查資料，忍受頸椎病和腰椎間盤突出的痛苦也就算了，還要辱罵我。我不理，他們就好像得勝了一樣，罵得更起勁，我理會，又要說我錙銖必較人品不行。這些我全都能忍，畢竟他們付費閱讀，是我的衣食父母，而我也確實寫得不怎么樣，他們也有吐槽的權利，有些人說得也很有道理，只要不人身攻擊我都可以接受。”
“但那些盜版呢，吸我的血賺錢，我正版收藏三萬，盜版卻多達百萬，我每天啃一個饅頭度日，他們賺得盆滿缽滿，他們根本不會知道，如果我能多一個讀者，或許就能去買一貼膏藥，緩解一下我的腰痛，在那不舒服的椅子上多坐一會，多寫幾個字。”
“最最最過分的就是盜版讀者，看盜版也就罷了，還要追到正版頁面下去罵我，還要讓別人都不要看我的垃圾書。對，還有一些自己訂閱了，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就把訂閱章節全文發到我書評區，讓別人看免費，聽別人贊美他大氣，跟他說謝謝，明明那是我辛苦熬夜一個一個敲出來的字啊！為什么他只是動動手就被人感謝，而我卻要被罵？”
“更過分的，有人訂閱過后就覺得有權利處理我的書，隨便打包發給別人，甚至是幾毛幾毛的賣出去牟利，然后又以正版讀者的身份理直氣壯的辱罵我。他們難道就不能閉上嘴，安安靜靜的去看他們的盜版嗎！！至少，給我一點點清凈，讓我可以寫完我這個不怎么樣的破故事。”
“抱歉，我有點激動，不重要了，都不重要了，我想要的都得到了，現在跟你一說，我就再沒什么可怨恨的了，都該結束了。”
程深說完了這長長的一段，整個人都松了口氣，淺淺的笑了起來。
元青舟很尊重他，一直聽得很認真。
“謝謝你，聽我絮叨這些無關緊要的東西，最后告訴你個秘密，我本名就叫程深，江游是我到姨媽家之后改的名字，而這本書中的主角江游，是我按照哥哥的樣子來寫的。”
“他很幸運，在我出生前有父母的疼愛，在我出生后也有父親的鞭策引導，他擁有了一切我想要的東西，美好得不真實，但我一點也沒有因此怨恨他，畢竟媽媽出事的時候，他也只是個孩子。他曾經找過我，想要給我提供一些幫助，但我都拒絕了。”
“所以，我依照他的樣子塑造了一個努力上進，樂觀積極，心懷善念的主角江游。說起來，你也很幸運，在你之前不是沒有人試過喚醒他的意識，讓他知道自己在小說世界中。”
“那些人沒有成功，但也在他心里留下了懷疑的種子，你是讓種子破土而出的最后一把力量，成功讓他反抗了我意志，從今往后，我再也無法操控他了。”
說到這個，元青舟忍不住問道，“那他之后會怎樣？”
程深笑著搖了搖頭，“我不知道，我的夢魘世界很特殊，而他又是這份特殊之中的特殊，是個完全獨立的靈魂，我也不知道等我不在了，他會如何。”
“你還有別的要說的嗎？”元青舟問。
程深把桌上調皮的橘貓撈進懷里，然后把那盆精神力圣果推到元青舟面前，“我怕疼，請你給我一個速死，這個就算是報酬送給你吧，我也用不到了，姨媽的恩我報了，江游也掙脫束縛自由了，現在，我也該放過自己了。”
夢魘世界的王，只不過是個被困在夢境中的孤獨靈魂罷了，不是真的自由。
下輩子，如果還有下輩子，他希望可以有個人用力抱著他，讓他聽聽那心跳，感受下那溫暖。
元青舟站起來，雙手握住刀柄，“閉上眼，很快，你就會擁有真正的自由。”
程深笑著仰起頭露出脖頸，慢慢閉上了眼睛。
“對了，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元青舟。”
說出自己名字的那一瞬間，元青舟用力揮刀。
就在刀刃即將接觸程深脖頸的時候，他懷中的橘貓忽然揮爪，竟然一把拍開了元青舟的刀。
元青舟猝不及防，被巨大的力道震得后退，一屁股坐在床上。
回過神時，她看到那只橘貓的嘴巴張大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將那盆精神力圣果連同花盆一口吞下。
緊接著，巨大的青色鬼影憑空出現，揮舞著手中的門板一樣的斬首刀，瞬間將周圍的一切都粉碎成廢墟。
元青舟也被那股力量狠狠地擊飛出去，撞在外面一棵樹上。
程深被青色鬼影勒住脖子禁錮在懷中，他驚駭的掙扎著，居然無法脫離出來。
那只橘貓慢慢變成了一個女人的樣子，掛在胸口的墜子閃著微光，對元青舟露出陰狠的笑容。
“多謝你，讓他了卻執念，同時也失去了對這片夢魘之地的掌控力，只要我吞下他，我就是這片世界新的王！”
元青舟爬起來抹掉嘴角血跡，看到安小菜、賈步和江游急匆匆的趕來，安小菜在看清女人的臉時，驚訝的喊出她的名字。
“李有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