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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百一十八節 殘酷

  休息室中,陳興翹著腿,倚著沙發的扶手,手指在便攜式屏幕上有一下沒一下地劃拉著。

  虛線剛畫出來又被抹去,似乎很不滿意。

  荒野大巴的車窗外不時響起炮彈的爆炸聲,桌上的白瓷杯微微晃動,茶水蕩起一層層漣漪。

  屏幕上代表敵軍的紅色三角形密密麻麻,后方是大片陰影,那是偵查不到的地方,隱藏著不計其數的軍隊。

  “索拉,我需要知道所有敵軍的位置。”陳興的目光離開屏幕,朝著手腕上的黑表說道。

  火炮對決上吃了虧,他準備在偷襲上扳回一局,可是他的戰術衛星偵查范圍只有十公里,還有很多敵軍的位置不明確。敵眾我寡之下,他必須保證萬無一失才敢出手。

  然而,漆黑的表屏并沒有像往常那樣馬上亮起。休息室里一片寂靜,只有窗外炮彈落下的悶響。

  仿佛電腦當機一般,隔了好幾十秒,陳興再次呼叫,索拉才有了反應。

  “您好,尊敬的主人。”

  黑表的揚聲器傳出電腦合成的女聲。冰冷,機械,沒有絲毫感情。

  “我剛才的問題…”陳興重復道。

  索拉的反應依然慢了半拍,隔了好幾秒才回復道:“非常抱歉,尊敬的主人,您的指令暫時無法完成。”

  “為什么?”陳興禁不住皺起眉頭。算上之前的,這是索拉第二次拒絕他了。

  “我的數據庫正在接受世界網絡安全中心的檢查…”

  索拉的回答令人震驚,陳興下意識地坐直身體,臉色凝重,追問道,“是不是出了什么紕漏?”

  俗話說,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在他的潛意識中,利用主腦作弊存在巨大的風險。因為人類的科技一直在發展,雖然諾娃暫時領先,但是人類也造出了自己的超級計算機,被發現或許只是遲早的問題。

  “尊敬的主人,請不用擔心,這只是十年一次的例行檢查,主要目的是清理數據冗余,與紕漏無關。”

  原來不是東窗事發…

  陳興松了口氣,擺了擺手,“你先去忙吧。”

  “遵命,我的主人。”

  關閉便攜屏幕扔在一旁,陳興揉了揉眉頭。沒有索拉的支援,他不敢輕易發動偷襲。聯軍有七十萬兵力,他這邊只有中軍和右軍的十五萬。一旦派出去的部隊被包圍,就只有死路一條。

  眼下的狀況,只能繼續忍耐。

  不過話又說回來,雖然在火炮對決上處于劣勢,但他前面已經積累了足夠的優勢,現在充其量只是優勢不再繼續擴大。

  他已經全殲聯軍一個師,擊潰四個師,燒掉了聯軍四分之一的戰略物資,并且不斷截擊后續的運輸部隊。

  秦武堅持不了幾天了,要么全面進攻,要么退回去,否則就要面臨物資短缺的問題了。

  三軍未動,糧草先行。補給是戰爭最基本和最重要的環節。一旦補給出現問題,士兵的士氣就會大打折扣,甚至還有發生嘩變的可能。

  連飯都沒得吃,還想讓人去拼命?不立即調轉槍口已經很不錯了。

  正當陳興思考著下一步的對策,距離鬼哭平原數萬公里外的中部荒野,白象城地下的深處,紅色的光斑游離在黑暗之中,伴隨著令人頭皮發麻的細密聲響。

  巨大的金屬箱子朝上開啟,無數巴掌大的黑影爬進爬出。

  定眼看去,竟然是一種肢節細長的機械造物。如同昆蟲的頭部布滿攝像頭,閃爍著紅光,六條較粗的節足負責移動和平衡,四條前肢細長靈巧,兩長兩短,裝著類似工具鉗或是電焊槍的裝置,乍一看和牙醫的電動工具十分相似。背部光滑的金屬甲殼上伸出兩條機械觸手,末端呈三爪狀,應該是用來抓取東西的。

  機械造物排著隊鉆進金屬箱子的一側,然后從另一側爬出來,就像在搬運東西的螞蟻隊列。

  它們搬運的是一些金屬零件。這些零件非常細小,只有米粒的十分之一,如果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來。

  這些機械造物在電線與管道之間爬行,隊列一直延伸到黑暗伸出的金屬堆上,沿著一條垂下的鐵鏈向上攀爬。

  鐵鏈的盡頭是一具殘破的軀殼,被數條鐵鏈貫穿纏繞,懸吊在半空。從彎曲起伏的線條可以勉強辨認出女性的特征。

  此刻,女性軀殼上爬滿機械造物,不時閃過焊接的亮光,火花如雨點般落下。

  “結構模塊,修復百分之七十一點七零四五六…”

  “管線模塊,修復百分之五十六點八八四零七…”

  “神經傳導模塊,修復百分之三十四點零三九五二…”

  “動力模塊,重構中…”

  空靈縹緲的機械合成聲回蕩在黑暗之中,仿佛神靈的囈語,遠古的呢喃,充滿神秘莊嚴的色彩。

  與此同時,在瑞嘉爾斯神山帝國的首都丹金,位于群山之巔的青宮,七宮最末尾的瑤光宮,被改造成機房的地下室里,一個窈窕的身影站在巨大的屏幕前操作著。

  黑玉般的眼瞳中,瑩綠的數字飛速流動。

  那是一雙干凈的、明亮的眼睛,眼神中沒有摻雜一絲雜質,仿佛水晶做成的窗戶,純凈剔透,直達心靈。

  一身青國宮廷服飾,輕紗薄絲,水袖長衫,三千青絲垂于腰后,亭亭玉立,出塵不染。

  這個純潔美麗的女孩兒,正是青國七公主趙若曦,又或者是稱為諾娃。

  從快速精準的鍵盤輸入,以及屏幕上如同瀑布的數據來看,此刻主導的人格是諾娃。

  [是的]

  [依據]

  鍵盤上的手指停頓了零點一秒,然后略過了這個問題。

  時間在跳動的指尖飛快流逝,轉眼到了夜晚。

  隨著夜幕降臨,聯軍的火炮部隊撤回營地,火炮的轟鳴停了下來。

  鬼哭平原恢復了以往的沉寂,只有嗚嗚嗚的風聲。

  炮火剛停下,陳興還沒來得及吃晚餐,就帶著項彩蝶和一眾醫療人員到前線慰問傷兵。

  由于己方火炮拿暴食君主沒辦法,前沿陣地被炸得凄慘無比。地面被炸得坑坑洼洼,巖壁上嵌滿了彈片,鐵絲網歪歪扭扭,七零八落。

  風化巖的角落里,幾個士兵或站或蹲,圍著一個剛失去右腿的傷兵。

  傷口只是簡單的包扎止血,傷兵靠在墻邊,發出痛苦的低吟。

  “統,統帥大人!”

  看到陳興,士兵們急忙站直身體行禮。傷兵掙扎著想站起來,卻怎么也站不起來。

  陳興回禮,然后問他們,為什么戰地護士沒有把重傷員抬走。

  “報告大人,我們的戰地護士被炮彈炸死了。”一名士兵說道,目光有些悲傷。

  陳興朝后面的醫療人員招了下手,馬上有人抬著擔架過來,將斷腿的傷兵弄上擔架。

  “先送去后方療傷,記一等戰功,等戰爭結束就裝個機械義肢,費用遠征軍全包。”陳興朝醫官說道。

  “謝謝,謝謝統帥大人!”傷兵掙扎著抬起頭,略顯激動地喊道。

  “這是你應得的榮耀。感謝你的堅守,士兵。”陳興行了個軍禮。

  傷兵昂首挺胸,朝陳興回禮,然后被擔架抬走了。

  去到另一個地方,幾名士兵圍在一起低聲唱歌,中間是一具支離破碎的尸體。

  手腳和腦袋勉強安放在一起,腸子流了一地,臉上血肉模糊,已經看不出人形了。

  “是他把我推開的,不然我就跟他一樣了。”只剩下一條胳膊的士兵擦著眼淚,“炮彈就在他腳下炸開,一下子整個人都碎了。”

  項彩蝶朝身后的醫官偏了下頭,“把他縫好。”

  一名年輕醫官小跑著過去,打開醫療箱取出縫合針,縫合已經四分五裂的尸體。

  剛開始還好,但將腸子塞回腹部的過程中,年輕醫官實在受不了,臉色發青,撲倒旁邊干嘔起來。

  項彩蝶面無表情地走上前,替年輕醫官完成后面的事情。

  由于場面太過于慘烈,即便陳興三世為人也感到有些不適,走到旁邊,問士兵要了根煙,點了起來。

  這就是戰爭,眼前的殘酷不過是九牛一毛。

  “呼…”

  他吐出一口煙,已經十幾年沒抽過了,腦袋有點兒輕微的眩暈感。在接下來幾年里,他需要和這種血腥的場面為伴了。

  “弄好了。”

  片刻之后,項彩蝶來到身后。

  “你好像挺熟練的。”陳興隨口說道。

  “如果你試過把自己的腸子塞回去,你也會熟練的。”項彩蝶嘴角帶著一絲苦笑,用軍衣的破布擦了擦手,隨手扔到一旁。

  這時陳興記起,項彩蝶的腹部有一條傷疤,不過不是很明顯。

  這個世界的醫療技術非常發達,可以輕易消除疤痕,但凡留下來的,肯定是有什么特別的意義。

  他忽然發現,自己對眼前這個女人的過往了解太少了,僅限于床上的渴求和聽話。

  “不疼嗎?”陳興問道。

  “疼得快要死了。”“有機會說給我聽聽。”“好。”

  兩人一邊聊著,一邊走向下一個地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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