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數秒,葉陽白柳恢復平靜,朝見月蒼蓮問道,“你能理解嗎?”然后又補充了一句,“作為一個女人,而不是宮廷女仆。”
見月蒼蓮轉頭看向遠處。那是她們離開的方向。微風吹過,一望無垠的草場泛起層層漣漪。發梢上的絲帶隨風飄動,恬靜而孤單。葉陽白柳靜靜地等著,沒有急著要答案。
夕陽的余暉灑在兩人身上,仿佛鍍上了一層淡金色。同樣的高挑,同樣的巾幗不讓須眉,卻有著各自的風姿。見月蒼蓮更為纖細苗條,長刀在腰,盈盈可握,靈動而矯健,葉陽白柳則更加英武健美,重甲披身,端莊大氣,沉穩卻不失柔和。
“我不能理解…”見月蒼蓮轉頭看向葉陽白柳,“可我愿意相信主人…”
“主人不強大,爵位也很低,但是,主人是個很溫柔的男人…”她喃喃自語地說著,仿佛夢囈一般,“為了一個素未謀面的女仆,主人不惜與一個國主為敵…”
“所以你說,你們是清白的?”葉陽白柳冷不丁來了一句,畫風突變。見月蒼蓮明顯地愣了一下,隨即恢復清冷的樣子,正色道,“主母明鑒,蒼蓮和主人是清白的。”然后又是一出剖腹自盡以死明志的戲碼。
葉陽白柳面無表情地看完宮廷女仆的表演,淡淡地說了句,“好了,我知道了。”留下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不再理會對方,轉身面向鋼鐵姐妹的大隊長山娜,吩咐道,“你先帶隊回去,我還有事情要處理。”
她的出發點很簡單,陳興是她的私事,不能連累北橋團。
“副團長要去哪?”山娜直截了當地問道。
對方明知故問,葉陽白柳有些不悅地說道,“你是在質疑的決定嗎?”
山娜從懷中取出一張紅蠟封口的卷軸,說道,“出發前團長給了我一道密令,說如果副團長因為失去理智而置身危險,我們可以使用強制手段將副團長帶回去。”
說話的同時,她看向左右,周圍鋼鐵姐妹立即聚攏過來,圍住兩人。
見月蒼蓮戒備地握住了刀柄,銳利的目光掃過眾人,葉陽白柳連忙伸手阻攔,朝山娜質問道,“你們這樣做,就不怕傷了姐妹的和氣?”
“花婆總對我們說,鋼鐵姐妹是流浪苦海的織巢鳥,相依取暖,苦海求存。”
“本應一體同心,共同進退,副團長卻只身犯險,讓我們回去如何向團長交代?”
山娜毫不退讓地看著葉陽白柳,“要么帶上我們,要么被我們綁回去,副團長選吧。”
葉陽白柳的眼圈有些發紅,為了保護她的安全,花北斗用心良苦,可讓她帶著姐妹們冒險,她實在做不到。
“副團長不要為難,團長說了,北橋團的未來全系副團長一人,只要副團長認為是對的,姐妹赴湯蹈火,絕不后悔。”
說完,山娜摘下頭盔,左手抱著,單膝下跪。
只聽見“嘩啦”的一聲,三百多名鋼鐵姐妹齊齊跪下。葉陽白柳的手握得緊緊的,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發白。她胸口有些發堵,肩負重擔的感覺并不好受。
權力的背后是責任。對小人物來說,權力是顯擺的資本,彰顯自身存在感的樂事,可對于真正的領袖來說,權力是山巒般的責任和壓力。
葉陽白柳閉上眼睛,沉思許久,最后深深地吸了口氣,睜眼說道:“十里相望不相隨。”
“全軍聽令!”
“是!”
“原地待命,為勇士祈禱!”
說完她轉身朝著山谷方向,揚起裙擺單膝跪下,雙手互握,頷首閉目,向她們的鋼鐵女神祈禱。
山谷中的沖鋒戰從一開始就慘烈無比。耗盡彈藥的雷光團戰士唯一的武器就是綁在身上的爆破手雷。一顆顆地拆解下來,沖到近處投擲。
人類的弱小與堅韌在這場戰斗中顯露無疑。面對著體型和力量是自己數千倍的怪物,即使拼盡全力也只能造成很小的傷害,可他們還是前赴后繼地沖上去。
一團團火球在暴食君主身上炸開,橙紅的火光映得天空忽明忽暗。
可即便如此,勝利的天平依然不在人類這 “不,不要,啊啊啊!”
一名雷光團戰士被巨大的獸爪高高舉起,看著逼近的血盆大口,他止不住地發出慘嚎。用于自爆的手雷已經拆掉,只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落入獸口,被鋒利的牙齒絞成肉碎。并不是他不夠勇敢,而是出于物種的本能反應。生命寂滅的前一刻,對未知死亡的無限恐懼。
鮮血從齒縫中溢出,巨獸發出酣暢淋漓的嘶吼。獸軀泛起一層綠芒,重影振動的頻率變慢了。新鮮的血肉補充了能量,空間通道重新穩定下來。
“團長,兄弟們,兄弟們快要打光了!”
火咀聲音哽咽,眼圈紅紅的,煙熏火燎的臉上滿是悲戚。雖然早有覺悟,可人非草木,這些兄弟都是跟著他們一起走出大山,一起在黑死大陸打拼,看著他們一個個離去,他心如刀絞,說不出的沉痛。
“讓大伙把剩下手雷集中過來,然后撤退。”鐵諾說道。
火咀呆呆地看著鐵諾。
“這樣下去只會白白犧牲性命。大伙已經盡力了,都走吧。如果沒有地方可去,就去投奔陳興。他比我聰明,能帶你們實現夢想。”
火咀猶豫了幾秒,一咬牙,傳達了鐵諾的命令。
戰況已經十分明了,他們造成的傷害還不及暴食君主補充能量的速度,再拖下去也不會有什么好結果。與其在這里白白送死,還不如留下性命去做更有意義的事情。
不一會兒,收到命令的雷光團戰士紛紛留下手雷,撤出戰場。
鐵諾將所有手雷塞進一口大背袋,抗在肩上,大步流星地沖向巨獸。火咀、熊奔、銅鑼、鐵炮等核心層緊跟身后,最后這一程,他們要跟最敬重的人一起走。
“吼!”
巨獸的咆哮震得人五臟六腑都在顫。頭頂突然一暗,腥風撲面,殺害無數兄弟袍澤的巨爪拍了下來。眼看幾人就要遇難,一聲暴喝響起,巨爪落勢戛然而止,停在了頭頂上。
轉眼看去,只見鐵諾雙臂擎天,竟然硬生生地抵住了暴食君主的巨爪。被渺小的人類阻擋,暴食君主發出憤怒的咆哮,加大力量碾壓下來。
巨爪一寸寸地壓下,地面如同蛛網般開裂。鐵諾一聲暴喝,渾身青筋爆現,肌肉繃得像一塊塊烙鐵,寧死不屈,又一寸寸地將巨爪抬了起來。
暴食君主怒氣沖天,卻怎么也壓不下去,最后只好放棄,抬爪反握,一把抓起鋼鐵小人,不管不顧地塞入口中,想用巨顎將其碾碎。可獵物入口,嘴巴卻怎么也合不攏。
只見鐵諾腳踏牙床,雙手撐著上顎,硬生生地撐開了獸口。
“就是現在!”
鐵諾大吼著,火咀扛起裝滿手雷的大背袋沖向巨獸,熊奔和鐵炮先一步跑到巨獸下方,四手互握結成跳臺,大步沖來的火咀一腳踩上去,兩人一抬,火咀跳起數米高,一把將背袋砸入巨獸口中。
“臥倒!”
大背袋翻滾著落入巨獸咽喉,轟然炸響。鐵諾被爆炸的氣浪掀飛,巨獸的脖子直接炸斷,巨大的頭顱滾落地面,一路碾壓樹木。
硝煙過后,無頭的獸軀一動不動。
“我們贏了?”
火咀看著失去動靜的獸軀,有些不敢相信。
轉頭看向遠處,鐵諾正掙扎著爬起來,似乎他們勇敢換來了大團圓的結局。
卻在這時,滾落地面的獸頭睜開了眼睛,如同探照燈般射出刺眼的強光。
火咀頓時心里一涼,果然還沒有結束。它只是暴食君主的意識投影,并非真正的生命,只要能量還在,就不會死亡。
無頭的獸軀動了,爬到頭顱旁邊,抱起來安在脖子上,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
這一刻,莫說是火咀了,就連意志最堅定的鐵諾也露出了絕望的神情。
他們始終太渺小了,在王級生物面前,他們不過是一群螻蟻,即使再掙扎也徒勞無功。
正當眾人陷入絕望之際,一道銀芒劃破天際。
“嘭!”
伴隨著沉悶的槍 響,天空的光線急速扭曲,一發靈能穿甲彈破空而出,湛藍的光華如漣漪般擴散。勢如破竹,直接轟在了巨獸的脖子上。巨獸發出痛苦的哀嚎,復原到一半的傷口被轟開一個大洞,腦袋歪了大半。
“大師團,火力全開!”
剎那間,天空被火光照亮,彈幕交織,流火飛竄,無數子彈和炮彈落在暴食君主身上。
“嗷!”
暴食君主發出不甘的咆哮,身軀重影疊疊,如同幻燈片般晃動不止。
最后關頭,陳興終于趕到,對暴食君主發動了致命一擊。
歷經血戰,對方已是強弩之末,在充足彈藥的轟擊下,身形逐漸虛化。它掙扎著,暴怒無比,卻無法改變消失的命運。最后伴隨著玻璃破碎的聲音,空間通道徹底崩塌,獸軀化作點點星沙,消失于無形。
“還沒有結束了嗎!”
陳興眉頭緊皺,暴食君主雖然消失,但他頭皮刺痛,預示著危機還沒有解除。
突然之間,天空陰云密布,龐大的威壓如山巒傾倒,天災降臨。陳興頭皮劇痛,腦袋仿佛要炸開,身體一歪摔下了狼背。
暴食君主消失的位置上,光線急速扭曲旋轉,漩渦的中心出現一個黑洞,不斷吸收空氣和光線,只聽見“咚”的一聲巨響,射出一道凝實的光束。
那光束射在鐵諾的肩膀上,青煙直冒,一個流淌著鮮血的符文被烙在了皮膚上。
隨后光束一收,黑洞消失,一切歸于平靜。
陳興心里不由得一緊,既是僥幸,又是嘆息。
深淵烙印!
時空暗流中邪惡而強大的存在都是非常記仇的。如果不能立即復仇,它們就會留下印記,方便日后尋找。
鐵諾中了暴食君主的烙印,今后怕是兇多吉少了。
陳興來到鐵諾身邊,伸手想要拉他起來,卻被對方一掌拍開。陳興愣住了,沒想到他拼命來救,對方卻完全不領情。
“為什么出爾反爾,趕盡殺絕!”鐵諾眼圈發紅,大聲質問。
陳興沉默著,他很想回答,他是為了大伙的未來才殺的鄧肯。這個人實力強悍,心狠手辣又睚眥必報,留不得。可話到嘴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他之所以趟這趟渾水,還不是為了他鐵諾,可到頭來,還是他陳興的錯。
難道在對方的心目中,他還不如河西豪烈兩團長?
“為什么現在才來,為什么!”
鐵諾抓著陳興的肩膀,悲憤地吼著。
“你看看,我死了多少兄弟!”
“我死了多少兄弟啊…”
鐵諾淚流滿面,聲音越來越小。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陳興依然沉默著。他之所以到最后關頭才出手,那是因為大師團的人和雷光團的人沒法比。如果沒有絕對優勢,他們只會淪為暴食君主補充能量的食物。
“你走吧…”
“我們不是一路人,往后各走各的…”
“好。”
陳興點頭,轉身騎上狼王,帶著部屬離開。
既然你說我們不是一路人,那就算是吧。
你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我是出爾反爾的小人,確實不是一路的。
片刻之后,大師團與鋼鐵姐妹匯合。
“你舍命去救,最后卻被嫌棄了,所以說,男人都是不可靠的。”
陳興渾身不爽,葉陽白柳心情卻很好。
“好了,別生氣了,氣壞了可不好,陪我回烏鴉墟散散心,我還想吃你做的菜呢。”
半推半就之下,陳興坐上了葉陽白柳的怪獸吉普。
油門一踩,發動機轟鳴,厚重的車輪卷起草皮,朝著遠處開去。
第三卷,世界法則,完。
第四卷,龍河雙王,敬請期待…